
【流年】那年冬天(散文)
整个白天,除了吃饭以及短暂的休息,或者偶尔的学习之外就是训练。或以班,或以排为单位站军姿、走队列……口号声、脚步声、衣服的摩擦声、脚跟的靠拢声等各种因训练而产生的声音在操场上回响,使这个在冬季愈发显得空旷、冷寂的营区充满了生气。
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是一个军人的形象与气质的具体展现,要做一名合格的军人唯有通过不懈的努力,艰苦的军事训练。军姿由二三十分钟站起,直到两个小时,两个小时的挺胸、抬头、收腹,保持一动不动,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当我们在电视里或者其它地方看到那些站岗的哨兵时,对他们挺拔的腰身,举手抬足之间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一定也羡慕过,或者孩提时我们还曾模仿过,却从没认真地想过,要做到那些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我们知道那是军人气质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气质的形成不单单只是靠军姿,它来源于操场上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每一声口号的呼出,每一次摆臂、投足的到位……一点点地积累,一滴滴地汇聚,它是所有训练完美结合之后的生成物,它是汗水与心血的升华。
我们还曾在营区外训练过,不是太远,即使这不太远也仅仅只是偶尔,仔细想想好像也就两三次,在这仅有的两三次中,我们见到了田间忙碌的维族姑娘,当然在那同样也是偶尔的随班长一块上街时,也曾见到过。我好奇于她们的打扮,虽然没有落雪,但终究是冬天,依然冷,她们却穿着裙子!那时可不像现在,冬天了还满大街都是穿裙子的。新兵营的战友大多来自安徽、四川、江苏等地,他们那儿的冬天比我的家乡应该要暖和一些,同样也感到惊奇,那么当年战友的故乡,在冬季女孩如此打扮必然也很少,或者还没有,那么我也就不算少见多怪了。那远远的,而且还背对着我们的姑娘,不知道她们是美还是丑,却也没有想一窥其容颜的冲动,仅仅只是惊奇于她们的穿着,或许当我们离开故乡,奔向这千里之外的绿色军营时,心里都早已深藏着一个她吧,而她才是最美的!
转眼之间到了新年,新年是个相隔几千里的父母与子女彼此思念的日子。营区的春节没有炮仗,看着也不怎么热闹,可这作为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又怎能不重视,怎能不为之兴奋?大年三十,我们像往年在家里时一样看了春晚,感受了举国欢庆的热烈气氛,以班为单位又进行了会餐,甚至还用脸盆煮了自己包的饺子,在沸水中翻滚的那些饺子有好多都是战友们的处女作。我们温习着家乡的大年,回忆着与家人坐在一起守岁的温馨场面,以简陋的条件,饱满的热情效仿着故乡新年气息的浓郁。
我们还唱了歌,当然在新兵营唱了很多歌。很多歌让我们情绪高昂,让我们唱出了当兵者的力量与刚强;可是有些又让我们伤怀以至落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为之落泪的就有一首叫做《说句心里话》,在那万家团聚的夜晚,我们盘腿坐在各自的床铺之上,又唱起了它: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
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说句那实在话我也有爱
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梦中的她
……
那短短的几句话,谈不上字字珠玑,却又句句感动着我们,它的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都牵动着我们最脆弱的神经。在那土里土气的营区,在那简陋至极的营房之内,那歌声从窄小的门窗,从营房的每一个与外界相通的缝隙飘出去,越飘越高,向着广阔无垠的天空飘散。遥远的故乡,各自的家里,我们的父母在这大年三十本该团圆的日子,有没有仰望天空,他们会不会听到这首歌子?我想当年他们一定感受到了子女对父母的思念之情,正如他们也在想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们这些刚刚走出校门就离开故乡的人,二十年来一直生活在父母身边,知道他们为家庭、为子女所付出的心血和做出的努力,怎能不为此而感动?那温馨的家,那给我们以安全的家,那永远将孩子放在第一位的父母以及他们无微不至的呵护,我们又怎能忘记?每一个人都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对其有所回报。站在异乡的土地上遥望故乡,我们怎能不感慨万分,我们怎能不思念他们?虽然自己的文字还不够细腻,还不能将自己的情感淋漓尽致地抒发,可大多人还是在写信、写日记,没有精彩的文笔,成不了作家,但字里行间所蕴含的对故土、对父母浓浓的情意,它同样是沉甸甸的。
春节之后依然是艰苦的训练,每每结束,我总喜欢找一处僻静的地方,一个人坐着,将双臂枕在屈起的两膝之上,把脑袋再埋于双臂之间,然后闭上眼……很自然地就有那么一种情感涌上心头,那……就是思念!是在困倦或者无助的情况下才会产生的对亲人、对朋友的依赖,或者说是在寻求依赖,寻求那种唯有家,唯有亲人才能给予的温暖,寻求一种爱的抚慰!
我也可能打开一封信,不管这封信它是哪天来的,不管是在新兵营收到的哪一封,我都会以相同的态度极其郑重地将它轻轻地启开。
或者,它就是一封新收到的家信,我之所以偏偏要选一处无人打扰的所在,也只是因为想独享这份来自家的温馨,我也怕在温馨到来时,自己承受不了它所给予我的幸福,以及我由此而生的激动。一句句亲人的牵挂使我在想成为一个刚强战士的同时,也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看着家信,看着父母亲笔所写的每一个字,那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爱,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泪的放纵而使其涌了出来,我怕我哭的样子太丑而被战友们取笑。
渴望的信啊,它从遥远的故乡姗姗来迟,我不敢责备它的懒散拖沓,真怕慢待了它,委屈了它,将它像宝贝似的,一边掩饰着心中的激动与渴盼,一边又迫不及待地想一览它的所有。我将我的思念揉碎了撒在那张纸上,和那饱含着父母爱子柔情的文字混合交融,以使我更近距离地感受到那份爱。那爱,它左右着我的眼睛,撕扯着我的泪腺,我又能怎样?我唯有将泪水来与之应和!
当然那封信,也可能是梦中的她(他)一声多情的呼唤。情窦初开的我们,对于爱情还很懵懂,还不能体会到它的丰富内涵,还不知该如何去将其更好地培育,以使它开出更美丽的花朵,但青涩的年龄、怯怯的爱慕已让我们感受到了爱情所能给予的幸福,并且义无反顾、迫切地想拥有它,以至于对和爱情有关的一切我们都予以关注。一首歌,一句书本上的情话,乃至天上偶尔的一只飞鸟,或者地上已然发黄的枯草,都会让我们生出许多感慨,更不必说日思夜想的她寄来的那一封信件了。那一行行被爱情所浸润的文字,它所宣泄的情感不同于父母的慈爱,它带来了一种神秘,一种开心,一种想憋在心里却又巴不得与人分享的快乐,它神奇的力量瞬间消除了我们一身的疲惫,忽然就想在那刚刚离开的操场上夸张地扬臂欢呼,它是不一样的牵挂所盛开的花朵。
一封信啊,它在清新的早晨飞来,那是母亲双眼的盼儿归,用她额前的白发扎着,那是母亲的爱!一封信,它在凝重的黄昏飞来,那是父亲双眼的望子成龙,用他额头的皱纹印行,那是父亲的爱。一封信,总不急着拆开,在眼前仔细端详、犹豫,收了又取,取了又收,仿若持了玻璃器皿,真怕一不小心它就碎了。那样的一封信,即使很薄,在常人看来很普通,离家千里做了战士,却要为之流下男儿不轻易落的眼泪。
新兵营生活在训练的艰苦、思念的煎熬中很快结束了。原本在一个营区生活、学习的我们,短短的三个月,大多还不熟悉,甚至还很陌生,只是在本连,或者本排、本班之中,结识了新的朋友、兄弟,产生了难舍难分的情谊。对于营区,我们从刚开始的毫无感情变成了最终的依依不舍。偌大的院子,在萧瑟的冬季很少有草儿与树的绿,它竭力收拢了生机盎然,将可以展示的机会尽可能多地给了身披绿装的我们。
即将开往各个营区的卡车在操场上停了下来,我们列队接受着分配指令,怀着对新单位的向往,以及对真正军旅生涯开始的渴望,想象着未来的生活,我们的激动导致忘记了彼此之间的惜别,忘记了应该留下联系方式,当然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分到哪儿。会不会和同班的、同排的、或者同连的分在一起?不过我想即使以后不在一个单位,但总在一个部队,总会有见面的机会,我们都以为还能够再次见到,若有可能还会一起重回这个营区,重温新兵营的辛苦,却不想此一别,一直到离开部队,有好多战友从此就没了消息。在新的营区,我们又结识了新的伙伴,竟然渐渐地淡忘了曾经的那份友谊,如今更是天各一方,不知道他们在闲暇时会不会想到我?
那个营区,也没有再回去过,现在想起,我甚至已经说不清它的具体位置,已经描述不出它的细致模样,那曾经飘扬着军旗,响彻着战友们的嘹亮口号,空气中弥漫着少年对父母、对所爱的人深切的思念的营区最终留给我的是一份思念的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