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公溪河畔的放排汉(散文)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看到这个口号,让我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文革时代……
“山清水秀”,在当时苗寨不是书本上优美的托词,而是公溪河畔真实的写照。当年苗人守着金山银山,也享受着金银的馈赠。河里的水,双手捧起就能喝,咂一咂舌头,有淡淡的甜味。摘片桐叶,叠成三角圆锥状,舀了就可以喝。
那时公溪河畔的苗人如引不来山泉水,他们就从河边、溪里挑。这些地方也是媳妇洗衣、婆婆洗菜的地方。她们在此倒杵衣物、洗菜时,会拉些家长,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杵衣溅起的水花,洒落在溪河里,很快又汇入了激流中。
那时一条崭新的红丝带车路,一年到头见不了几辆车。苗人搬运竹木,还得走公溪河水路。
听父亲说,安江湘林车队司机个个牛,但他从来没奢望过他们的帮助,也从未见邻队喊来过车。一年四季偶见解放牌(车),在黄泥嵌着小石子的路上驶过,大家都会驻足,像看西洋镜瞅着它离去。我们小时候都把当司机看成时髦的职业,也就做成各式各样的“小车”。用根铁丝做个圆圈,然后用铁丝做一U状带柄的把,大家滚着它竞相追逐。也有用一块板用两条圆柱尺余长的短棒,做车轱辘,棕树圆而中空,切片做车轮,大家喊叫推着,玩得不亦乐乎。还有一种更简单,用一竹尾,人高即可,一头开点叉,竹节间钻二对称小孔,装个小小轱辘,带结竹轮在轱辘上滚动的独轮车,大家滚着四处窜。
我的乡亲要把竹木运出,都走水路。公溪河养育了苗寨苗民,他们不管是在高高的山岭,还是幽深的溪涧,都把竹木运到公溪河畔,因此那时公溪河木排竹排接连不断地下漂。
看着“排箍老”(苗寨对撑排人的称呼)从大桥下经过,甚是羡慕,我们常在岸边瞅上半天。他们常常把排停靠在枫木树下,硕大的枫树可以系缆停泊,他们可以在苗寨旅馆住宿用餐。
竹排停靠在这里,有时并拢三排,公溪河就被占了一大半,我们小孩子洗浴的空间就大大缩小了,不过我们也不愁,直接将衣物放排上,胆大的,站排上往水里跳。
“排箍老”在公溪河常光着膀子,穿着一件耐脏的粗布褂子。放排是相当危险的,如对滩头不熟悉,常常会把排打烂在滩上。父亲曾说,年轻时他曾与队员老五出排,遇险滩,老五处置不当,没及时把尾摆正,前面把舵的方向竹突然甩动了,父亲被弹下掉入水水。老五眼睛呆直,既不能停靠,也不能救,那长长的挂排有十几辆车皮长。也许父亲命不该绝,水性很好,意识清晰,最终浮出了水面,爬上排时已接近尾尾头了。老五吓出了一身冷汗,好在下滩之后是一段平稳的水域。
“排箍老”撑排最怕的还是滩头急弯,如前面搁浅,后面一节节排刹不住,一排排往上累,这是最危险的。一旦搁浅,就得重新扎排,费时又费力。
一旦出了公溪河,入了沅江,一路就平稳了。到安江,也就一两天的事儿。如遇沅江涨水,安江弯不了排,那就得顺流到常德。这样一去,就得十天半月。
那时铁路上铺轨离不开枕木,但如遇上“赶”枕木,苗寨大汉还是稀罕的。公溪河岸,古木森森,苗瑶汉子们入了山林,砍倒树后锯成枕木圆木栋子。等完全晒干了,就把它们像鸭子一样赶下水。
放排汉须先放一挂长竹排,顺流而下,其他人沿水撑着短排,跟着长竹排往下漂。瑶寨、苗寨十二湾,湾湾回旋,圆木栋子常卡在岩石滩头,放排汉就一根根地往下推,有的卡在岩石缝隙,放排汉就得穿着肥腿短裤蹚水,或用撑杆扎钩钩。枕木园木栋子浮在水面,慢悠悠地顺流直下。苗寨枫树下,是它们必宿的“驿站”。枕木圆木栋子枕着长长的挂排而眠,那些放排汉可以安心地上岸休息一晚上。
旦日,天蒙蒙亮,他们又吆喝着继续往下漂。
如今,每每回到公溪河,举目四望,当年的长竹排和放排汉不见了踪影,不知都去了哪里?
无数次在梦里,我见到他们一个个穿着粗布褂子,露着黝黑坚实的臂膀,艰难地撬动着公溪河那一根根枕木圆木……
注:该文2018年12月8日发于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