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给了芦花生命，却成为我一生的大恨。孩子是无辜的，而我却不能给她一个幸福完整的家，甚至还要扼杀她幼小的生命。这在自己的心里留下了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它就像是一把枷锁深深地卡住自己的脖子，令我窒息。”
　　 天亮了。为了挽救芦花的生命，翠儿抛下自己的高傲和自尊，撕开多年蒙在脸上的伪装，毅然决定告诉柳小点真相。
　　 自己收养的芦花，竟是翠儿当年所生并被她抛弃的女婴。小点惊诧地瞪大了双眼，望着眼前的翠儿呆呆发愣，她无法相信这个事实。自己为了把芦花抚养成人，含辛茹苦一直未嫁，以致耽误了终身大事。起初，媒人踢破门槛，乐呵呵地给自己介绍对象。等到小伙子们闻听自己要带着芦花一起出嫁时，个个又吓得缩回了头。他们心里不舒服，谁愿意找一个带着孩子的媳妇？
　　 一石激起千层浪。芦花竟会是翠儿的孩子，这么多年，大伙却是冤枉了小点。看看人家小点，心地多么善良，多么有爱心啊！再瞅瞅翠儿，她为人师表，年年先进，咋会干出这种缺德事来？那个男人是谁？咋这么不负责任将自己的亲骨肉说抛弃就抛弃了。一时，成了庄子里人们谈论的热点。
　　 在柳家湾小学校里，每当芦花背着书包来上学，总有一双闪着晶光的眼睛躲在暗处，盯着芦花的一举一动偷偷看着。她是谁？
　　 她就是翠儿，是五年级的数学老师，与小点同村。
　　 翠儿与小点年纪相当，只是翠儿在小学校教书，有文化，条件好，显得与众不同。小点则少言寡语，不善言辞。两人性情各异，平时也就少有来往。
　　 那一年，在国庆节前几天的一个正午时分，翠儿与她相恋的那个男语文老师，偷偷钻到学校后一个废弃的砖窑洞里，两人偷吃了禁果。
　　 谁知，过去一个月，她的例假没来。两月仨月仍没动静，她鞋里长了草——慌了脚。急急忙忙找到男语文老师，惶恐不安地说：“坏了，坏了，我有了。”
　　 男语文老师闻听，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
　　 “你倒是拿个主意呀，咋办？”翠儿急急问。
　　 男语文老师咬咬牙，竟狠狠道：“打掉。”
　　 难过至极的翠儿，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打掉两字。她抹了一把泪水说：“那不行，这是我们的孩子，你要负责任。”
　　 “我？我咋负责？你留下这孩子，岂不害了我的前程？”
　　 “那你说咋办？”
　　 “我？你自己看着办吧。”男语文老师说完，头也不回，先自溜走。
　　 伤痛欲绝地翠儿望着狠心的男语文老师渐渐远去的背影，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暗骂自己：“翠儿呀翠儿，谁叫你不要脸，谁叫你浪？浪啊！非要从了他这个无情的伪君子。”
　　 白天，她强装欢笑，照常上课。特别是在学校组织的勤工俭学活动，她专挑重活累活干，此举，受到领导老师们的一致赞誉。
　　 待她从学校回到家，到了半夜里，躺在土炕上来回打滚。她是想借助外力，把这孩子打了胎。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偏偏与她作对，愣是在里面结结实实掉不下来。
　　 眼瞅着小腹一天天鼓起来，她不敢去医院做人流，那需要男方的陪同。愁得她没了法子，又不敢声张，只得找来一块布条，一圈圈地勒在渐渐隆起的肚皮上。
　　 十月怀胎，翠儿简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直到那一天，她在家中偷偷生下芦花。她抱着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亲骨肉，心里不仅仅是酸楚，更多的是无助。瞅着眼前嗷嗷待哺的小家伙一声声哭啼，她的心，犹如被剜走了一样痛。
　　 一天过去，翠儿的双乳没有挤出一滴奶水。她虚火入心，加之营养跟不上，自然没有奶水。
　　 翠儿央求她妈买来了一桶奶粉，沏好后一口口喂着孩子。看着小家伙瘦弱的身子，翠儿妈拉下脸子，冷冷说道：“翠儿，你要留下这个孽种，工作你还要不要？将来还嫁不嫁人？扔了吧翠儿。”
　　 “不不，这是我的孩子，我不扔不扔。”翠儿神经质般哆嗦着身子，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你不扔？你不扔她早晚会成为你的累赘。”
　　 “累赘就累赘，反正我不扔。”
　　 “那个负心的东西都不管你的死活，不值得呀！你现在不狠心，将来你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连三岁的孩子都会戳你的脊梁骨。”
　　 翠儿早已哭成了泪人，想想现在，何必当初？
　　
　　 五
　　 翠儿妈按照过去农村老辈子人的习俗，拿笔和一个红布条写上了孩子的出生日期，从翠儿的怀里接过襁褓中的婴儿，绑在小脚腕上。她又用一块红花布将她包裹好，尔后，将孩子放进草筐，趁着大伙晌午歇晌的空儿，背着溜出家门。
　　 良心丧于困地，才会做出无奈的选择。翠儿妈匆匆来到村西，离着老远，便瞧见一个年轻姑娘在苇塘边挑菜。她心下暗喜，虽瞧不清姑娘的脸，但她深知，这肯定是柳家湾的人，只要这人把孩子抱走，就不至于饿死病死，也就不算我缺德。
　　 翠儿妈把孩子悄悄放在路边草丛里，便躲到附近一片玉黍地，一直盯着柳小点把婴儿放进筐内背走。
　　 翠儿为保全自己的名声，无路可退，只得听从母亲的主意，将刚刚出生两天的亲骨肉抛弃。在柳小点把女婴放进菜筐里背走的那一刻，也背走了翠儿的心，一颗被揉碎的心！
　　 当年立冬，翠儿匆忙嫁给本村姓马的民兵连长。第二年，她与他生下小林，这令抛弃爱女的翠儿心中有了一个依托。只是，她万没有想到，自己抛弃的孩子竟被未出阁的小点抱养，且一直未嫁。这给她的心理造成了无以言状的内疚和震撼，她无法弥补小点的大恩大爱。
　　 翠儿很清楚，当年，小点把自己抛弃的孩子背回家，岂会瞒过大伙的眼睛。老柳家突然间钻出个孩子，爱打听事的谁不问问。而柳家人一直保持沉默，不作任何解释，至于男人是谁，谁又管得着？是她瞧着大伙的酸脸冷眼，背负着偷人养汉私生子的骂名，默默地将小芦花抚养成人。
　　 “小点，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也让你吃尽不少苦头。是的，你家的芦花是被我抛弃的亲闺女。”
　　 “啥？你说啥？芦花是你闺女？”
　　 “是的，在她刚生下来两天，就被我给扔掉了。”
　　 “你啊！翠儿啊翠儿，叫我咋说你好。你这是在作孽作孽呀！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就不知道疼？十五年了，难道你就能心安理得吗？你就能睡得安稳吗？”小点一连串的质问，令翠儿无地自容，脸上发热。
　　 “你骂，你狠狠地骂吧，这些年我简直就是在油锅上受煎熬呀！我对不起闺女，更对不起你。”
　　 “虎毒不食子，你说你的心咋这么狠。”
　　 “嗨，谁叫我当初竟顾这张面皮，我啥话也不说了。我要向闺女赎罪，赎罪。小点，只有我能救芦花了，求你了，你就让我救救这可怜的孩子吧。”翠儿扑通一下，跪在小点的脚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
　　 “你？你救？你咋救？”小点眼里也是满含泪水，她扶起翠儿问。
　　 “对！我知道，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配型，必将放弃治疗。我刚刚做了化验，医生说采用半相合造血干细胞移植替代，是能救芦花的。”翠儿连声说。
　　 “啥意思？”
　　 “简单地说，就是父母的造血干细胞各占一半，这双胞胎的最好，哪有啊？只是小林还小，同母异父我怕不保险，现在也只有我的与芦花最匹配。”
　　 “你决定了？”
　　 “决定了，就是现在要我的命，我也要给芦花。”
　　 “你不会是趁机抢走我的闺女？”此时，小点的心里又担忧翠儿会夺走她的心头肉。
　　 “不会的，芦花永远是你的亲闺女，她永远都是。”翠儿哽咽道。
　　 翠儿与芦花的造血干细胞配型成功，没有给柳小点留下一点的悬念。等到芦花身体康复出了院，柳小点便把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一一说了个明白。
　　 泪水不断地由芦花的眼眶里涌出，她紧紧抱住柳小点哽咽道：“妈，您永远都是我的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