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北上(小说)
一
我上了244次列车,只买到了衡阳的票。
一上午几乎全是站着,车上很多人很挤,与我挨近的是七八个年轻汉子,他们吵吵闹闹的。
我只吃了五个很小的面包,又累又渴又饿,十分难受。
下午有了座位,看两个年轻人跟一个深圳返回的年轻女子打扑克,其中一个年轻人一个劲地挑逗那女子,言语间献着殷勤。那女子呢,十分会应付,对男人肉麻的赞美,她总是娇笑着说:“是嘛?”这两个字拖得特长,特别腻。
这位返回岳阳的女子相貌不好看,但有一股青春活力,尤其是笑起来很有味。她的一双脚蜷缩在座位上,异常白皙,脚趾上还涂了蔻丹,鲜红欲滴,十分具有诱惑力。
在车上我认识了一个男青年,比我大两岁,他叫周建席,刚刚满十八岁,湖北黄梅县停前镇的,这次是跟别人到天津去。我和他像是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还互换了地址。
在岳阳又上来两个女子坐在我们对面,后来大家熟悉了,说话也多起来了。周建席和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女子一个劲地吹自己家好,说我家的楼房有十二间,女子则嚷着我家有十四间,什么彩电冰箱都有。
我挖苦说:“既然你家那么好,还要出来受这个苦干嘛?”另一个女子很文静地笑着看他们争,也不出声。
两个人越夸越大,最后一个说:“我家乡好!”另一个毫不示弱加大声音说:“我家乡好!”音量越来越加大,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年轻人不知好歹,把全车厢的目光都引来了,两个人才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而另外一个女子仍然文静地笑着,我便对她注意起来。她穿着一件黄色的衣服,显得脸色很白,相貌一般,只是那娇小的神态有点魅力罢了。
列车进入湖北时,天已黑了下来,我怕列车员查票,就想借别人的票补一段。
当问及对面座位一个二十七岁的生意人时,他微微一笑,摇手说:“用不着主动去补票的。呐,你从这个车站上车,到下一个车站下车,来回跑,用不着花一分钱,只要不是大车站就行了。”
他还告诉我如何应付车票检查,要大胆一点。他讲得兴致勃勃唾沫横飞,周围听着的几个人直点头。
武昌过后,那两个长炼厂的女孩子及那生意人都下了车,列车里空荡了许多。睡着的那女子突然起了身,坐到了我身边。
我问起她的情况,她说她是湖北广水人,上个月到深圳打工,找不到工作就回来了。我很感兴趣,问起在深圳找工的情况,她说:“十二月去去那儿可以,很多人都回家了,很容易找到工作。
她指着头上鼓鼓囊囊的一个大包,说:“唉,没赚到一分钱,就得了几十个衣架子,到现在还没吃一口饭。”
我很想帮助她,但又想自己也很艰难,只有一百元钱了,也舍不得买东西吃,以至于肚子现在饿得咕咕叫。
二
上午只吃了五个面包,此刻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受不了,就想买点东西吃,但车上尽卖些饮料,我问一个卖饮料的女孩子,她说一瓶高橙卖5元,这也太贵了,只好忍着了。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就和一个生意人交谈起来,向他打听着有关信息,心里就有了打算,在河南混上一两个月,回家一次,然后11月份去深圳,因为那里春节会有大批工人回家,贩卖小物品回来卖也好。
由于之前那年轻人说对于查票要靠侥幸碰运气,我就没有补票。到武汉之前查票的就来了,周建席也没有车票,于是我们两个离开座位,到后头的车厢去躲一下。
后头车厢也有人查票,我返回来,有点紧张,对周说:“我俩躲到座位底下去。”他便钻了进去,而我看到查票的已经来到这个车厢了,来不及了,只好在一个空座位上坐下来,把对面的一个睡着了人摇醒来,说:“查票的来了。”他朦朦胧胧睁开眼,屁股扭动几下说:“什么?”
我又说一遍,他还未清醒过来,就摸出张车票递给我,我跟他说:“请你帮忙,待会儿查票的来了,你的票看过了,就立即递过来给我。”
他奇怪地问:“你没有票?”这时列车员已来到他背后了。
查票的走过来,看了那人的票就望着我,我装作在兜里找,慢吞吞的,对面的那个人就将票递了过来,我急忙朝他使眼色,赶快抓了过来捏在手里,幸好那列车员看着旁边的人,没看见我们的动作。
一个乘务员走过,愤愤地说:“现在的人都不买票啊!”
我拿着车票,那人一个劲地催我把票还给他,我说等会儿,旁人让我叫同伴出来,说检票的已经走了,我就把票还给他,叫周建席爬出来,又回到原来的车厢里。
三
朦胧中我被推醒了,一看是一个面目威严的乘警,他问:“你的票呢?”我的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嗫嚅着说:“我没有票……”
“走,跟我走!”他要我随他一起走,我只好站起来,跟着他走,径直走到餐厅里。
走进去一看,暗暗叫苦,周建席正站在那里,一个乘警正在审问他呢。
由于刚醒,我身上冷得直打哆嗦,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带我来的乘警自顾站在餐厅门口,靠着门框,抄着双手。
乘警叫周建席脱下衣服,他脱下了上衣,又叫他脱长裤,他皮带还没扯,那乘警就站起身来,拉住腰间皮带就是一扯,将皮带抽出来,哐啷一声丢在餐桌上。
我心中暗暗叫苦,怕他如法炮制解开我的皮带,因为解开皮带就发现了我藏起来的钱。
周建席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餐桌上,那乘警仍不罢休,顺手提起周的皮带,问道:“是不是那人给了你五十元?”
周建席说:“没有。”
乘警恶狠狠地望着周,气歪了一张脸,“你们是否从广东带过一批货?”
周说:“我们是到天津去打工的,没有到广东。”
“没有?”乘警冷笑一声。
“有没有?”
“没有!”周建席伸直了脖子,声音越发高了。“啪!啪!”裸露着的脖颈处几道血红的印子,格外刺眼。
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要是那个皮带落在我的身上,怎受得了?
那乘警大概是打烦了,顺手又把皮带丢在桌子上,转过来问我:“你呢?”
我赶紧道:“我是学生,我到漯河亲戚家去,钱实在少了……票只买到长沙……”
他冷冷地说:“掏出你的东西!”
我赶紧把我兜里的一应杂物都掏了出来,包括几张车票,一块手绢,还有两根绳子。
他扫了我一眼,我不待他吩咐,就先把黄色上衣脱下来放在桌子上,又脱长裤。
见我还在往下脱黑色的裤子,他说:“可以了。”就蹲下身子来捏我的裤袋,但一无所获。
其实,我的长裤里面还有一沓钱,只是他搜不到罢了,我的皮带里面也藏着三十元。
他歪着头打量着我,轻轻地说:“下车吧。”我知道这次没事了,就慢慢穿起衣服,小心地把东西放进口袋里。
他走到餐厅门口和靠门的那乘警低声交谈,我经过他们的身边,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下车去吧。”
我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哀求道:“现在就把我赶下去,我怎么办呢?”
他提高了声音,喝道:“这就是漯河车站!还不快走!”
我暗暗高兴,朝他鞠了一躬,低着头走开了,而那个周建席还站在那里。唉,等待他的不知是什么命运?
四
下了车,我顺着铁路往南边走,不走出站口了,因为那儿要检票。
没走多远,被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住了,问:“你的票呢?”又把我带回检票口,在墙角蹲着。那儿还有好几个人,一溜儿蹲在地上。
不多一会儿,趁着工作人员不在,他们就一个个溜了。我想走,又怕被抓住,天气实在太冷,冷得直打哆嗦。
许久都没有人,他们是烤火去了,还是去抓逃票的了?于是我也只好偷偷地溜了。
这时天还没有亮,到处黑乎乎的,转角处一盏微弱的灯光照射着水磨石地面。
走到一处街道有铁道栏杆的地方,天已朦胧地亮起来。
正在维修铁轨,到处都围着,那儿立着一个大砖塔,我走过去张望,谁知一下子拔脚不出来。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很大的石灰池,白茫茫一片。
拔左脚,右脚却已陷到了膝盖,越拔越深,只好用手支着地爬了出来,但一只拖鞋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了。还算是运气好的,如果刚才脚步再快一点,两步走到了中间,就只能站在泥浆中大喊救命了。
这么个偏僻地方,这时候哪有人来呢?
我找到了一处有水的地方,把裤腿的石灰泥洗掉了,光着脚丫向市里走去,一路上好不狼狈。
找到一个店铺买了一双便鞋,穿上了便向人和方向走去。一路走一路问,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了土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