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网恢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嘿嘿,我看是,天网恢恢,疏而漏!万贵每每听到电视里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时,他就会在心里这么说,而且还只有些得意扬扬。
几年过去了,那晚发生的事早被人们忘了,公安局无能为力,不了了之了。那被撞的人不知是死是活。管他是死是活,重要的是无人知晓。刚出事的那几个月,万贵提心吊胆,一听到敲门声,他都要轻轻惊嘘一声。妻子听了总会看他一眼,眼中闪动着疑问。躺在地上打盹的狗会竖起耳朵,一双狗眼凸出,目光直射万贵。晚上万贵时常做恶梦。梦见被撞的那人浑身血淋淋,提着头追他,紧追不舍颤悠悠不住地呼喊,还我命来啊——
天地间一片漆黑,他跑啊跑啊,跑得快断气了。最后,那个人的喊犹如子弹击中了他。他倒下了,那人的手变成网,罩住了他……
他吓醒了,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惊嘘着叫妻子开灯。妻子审视着他,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他哆嗦着坚决否认。
几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至今几年了,一切风平浪静,神不知鬼不觉,只有天知地知我知,我不说不会有人知。嘿嘿,老天爷也有瞌睡迷糊的时候,恰恰在那时刻,开车撞了人。他老人家玩忽职守,给了我一个极大的方便,既然这样我决不辜负他老人家给的方便,让这辈子平平安安下去。只有一点,自从撞了人后,万贵从此不再驾车,怕再有什么闪失,老天爷也没办法了,这辈子就玩完了。生命不是拿来随随便便开玩笑的,生命是鲜花,要好生经佑(爱护),大意不得嘞。
妻子好生奇怪,以前很喜欢开车,怎么说不开车就不开车了?充满疑问的眼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开车撞了人,不敢开了?
这一问是几年后万贵认为天网恢恢,疏而漏时的一问,直问得他发颤,双手紧紧握成拳,稳住情绪,严正地警告妻子,不准乱说。这种事是乱说不得的。
妻子瞥他一眼,转身走开时丢下一句话,随便问一下,紧张什么?
万贵看看妻子的背影,绷紧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长嘘一口气,低头却和狗询问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刚刚松弛的心弦又似张满的弓弦,绷得嚓嚓响。瞧那狗眼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直瞪瞪地瞪着他。这畜生不会说话,什么都知道,开车撞人的事它知道了,不然怎么这样看我。那两只狗眼跟手一样,居然把我的心肝五脏翻来复去地理了个遍,简直比医院的CT还仔细清楚。天啦,那不是狗眼是天眼。
简直就是天眼。
心灵一阵震颤,万贵想躲开它,突然意识到这不过是条狗,不会说人话的狗,就算它从头至尾全都看见,也没关系,何况它当时不在现场。想敲诈我?没门。一股火顿时蹿上心头,万贵踢了狗一脚。狗不吱声,调转屁股走两步,回头还是那么直瞪瞪地瞪着他。那目光在万贵看来似乎在威胁他:不要得意,我都知道,嘿嘿。万贵软酥酥地瘫在沙发上,狗却团身躺在离沙发不远的地方,将嘴放在两只前爪上,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短暂的心灵震颤过去了,万贵坚定决心,坚决不吐露一个字,过去就让它过去。风吹过了,不会有人再问风从哪儿来的。又是波纹不兴的一天,妻子上山烧香求得一句谶语,递给万贵,问他能不能解出其中的意思。万贵看一眼谶语,白妻子一眼,你没读过书?妻子眉头一挑,师傅说不能照书上说的那么想。万贵看看那纸片,问,师傅怎么说?妻子眉头又一挑,师傅说自己解穿了就好了。万贵皱着眉头,轻轻读出谶语“春风不度玉门关”,不吱声了,久久地盯着纸片发呆。眼珠一转,翻过来,看后面。妻子也探头看过来。后面是白的。他翻回来继续看这句诗,闭上眼,呼口气,把这句诗念了三遍。
突然一个声音,万贵听来像一个干瘪老头在喉咙里笑,他骇然一抽搐,两眼球快从眼眶里弹出来了。妻子转头看去,狗张开嘴正竭力往外呛,一股涎水吊得老长。妻子开始数落它,可能又是头发之类的东西卡住了。叫你不要乱吃东西,又卡住喉咙了吧。
万贵注视着狗。狗翻着白眼,用一只眼看着万贵,因为它侧着身子。一阵惊恐从万贵心底升起,狗知道“春风不度玉门关”的意思?!它在笑,恶毒的笑,不怀好意的笑。它随时而且只要它愿意,就会毫不费力地知道我心中想什么。这么说,它是老天爷安排在我身边的间谍?这么说老天爷早就知道我要开车撞人,让狗来守住我,折磨我?伺机收我的命?
狗继续呛,呛出一团毛乎乎的东西,不呛了,舔舔嘴头子。
万贵那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回不去了,他看见一张网撒下来了,抱着头尖叫着钻到床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