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早有一种预感，这个月公司会亏损，但没有想到，亏损这么大。她脸无表情，端起茶杯，又放下，往后一仰，靠在宽厚的真皮椅靠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财务报表的数据自动生成，最后一栏，主营业务减去各种成本，亏损近百万。主要亏损在哪里，作为财务总监，她要有长篇财务报告分析，向董事会有个交代。每个月底都是她煎熬的日子，统计、审核、分析、报税等等，忙得到食堂吃饭都没有时间，中饭都是下属小田从食堂打来的。不去食堂吃饭也好，省得碰见傲慢虚伪的同僚和那些尖刻狡猾的下属。新入职的小田就成了她的贴身丫鬟，出门的的事都是她干的。她眼光往门口一溜，小田的办公室在外间，此时不见人影。小惠想，小田现在似乎没有以前老实了，这不行，得治治她！没有看见小惠，倒是看到公司贴的标语：开源节流。开源，财务总监没有这个权利，只能在节流上动动脑筋。车队卖掉？食堂外包？中餐不免费？工人工资降低？小惠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能亏！”董事长王老板敲着桌子吼叫着。上个月的财务报告会，投影仪里显示亏损五十万。王老板一扫平时对小惠的暧昧，铁青着脸，一副铁面包公的形象。当时小惠的腿都在发抖，看王老板那意思，好像是自己让公司亏损似的。
　　 “小田！”小惠不由地大喊了声，小田突然从隔壁办公室蹿了出来。隔壁贸易部有帅哥，小田经常借故过去。小惠严肃地看看她，说：“通知各分厂的财务人员来开会！”
　　 “总监，今天吗？要下班了呢！”
　　 小惠不满意小田的问话，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这是你该问的吗？她脸无表情地说：“怎么，你晚上有事？”
　　 小田点点头，说：“是有点事。”考虑到晚上自己还要认真准备明天会议的财务数据，于是就说：“通知明天九点到会议室开会。”小田爽快地答道：“好！”
　　 此刻，电话响了，是董事长王老板打来的，小惠有点紧张，以前这个时段他常来电话，是约自己一起去吃饭。如果有第三者在，她会去的，但单独约，她总是借故推辞，她想只要干好自己的工作就对得起老板了。今天的电话应该是工作上的事。果然，老板开口了：“总监啊，我一直不敢给你打电话。”
　　 老板在庄重的时刻都称小惠为“总监”，称呼一改，情况不妙，小惠明白了，说：“王总，我明白，各方面的节流工作我都在抓。”老板高兴地说：“好好好，就要你这样有魄力的财务总监！公司要上下努力，争取扭亏为盈！”小惠说：“听从董事长的决定。”老板问：“这个月的战况如何？”小惠一愣，能告诉老板亏损了一百万吗？她说：“报表要明天才出来。”老板说：“好，那明天晚上就开财务报告会。”说完电话就挂了，小惠拿着话筒僵在那里，泪水差点流了出来。
　　 亏损一百万，这个成绩单怎么交？固定资产折旧率降低？小惠老早就想过这一招，但王老板咬定这个不能降低。大宗固定资产（房屋和土地）实际上不但没有下降，反而是上升了。就是说公司账面是亏，实际资产在涨，但老板说上涨的资产是社会给的，账目上赚的才是自己的本事。明天亏损一百万的报表从投影仪里打到屏幕上，王老板肯定要暴跳如雷了，虽然这些不是财务总监应负的责任，但小惠觉得他们就是拿自己出气。
　　 节流？减少浪费，减少开支，降低工资。上次小田帮隔壁的帅哥报销差旅费，二十元的打的费都被她抽出来了，不能报，结果小田一脸的不高兴。经理级别的汽油票不能报，工人的厂服也要收费。不近人情的小惠因此经常被人在背后骂。有次员工辞职后，指着小惠鼻尖骂道：“你就当老板的看家狗，做他的小三，到时他一脚踹了你，你找你老公哭去！”小惠听后几乎晕厥了，她强忍着泪水往肚子里吞，真心想不干了。
　　 到了月底，这种压力排山倒海般涌出来。
　　 下班铃声刚响起，小田就立即拿起准备好的包包，急急地说了声：“总监，我下班了，明天见！”就消失在门外了，她每天下班比谁都跑得快。
　　 小田的工资很低，那一点工资到底怎么用的，小惠觉得好奇，但从不好意思问。她的工资比门卫还低，员工们的工资都不很高，要节流，不能再减员工的工资了，良心上也说不过去。经理一级的工资都降百分之十，但他们不会骂娘吗？再说了，自己老公那里怎么交代？房贷一个月八千，儿子还有大笔的补课费要交。
　　 临下班时，小惠关了电脑。看看半透明的玻璃墙，楼层里的灯关了不少，可能走得差不多了。她拿出了手机，看看微信的信息，还好没有什么重要信息。她翻到股票软件，打开一看，一片绿啊！前年老公非要买股票，就买了两支。老公彻夜研究，信心百倍地说要赚一笔的，二十万投下去，时而红时而绿，惊心动魄，后来她也懒得看了。二十万变成了八万，老公为此自责不少，埋头烧饭做菜，呵护她的心情。这不，今天又跌了。跌多少，她已经不去关注了。她关闭了软件，起身离座下楼，驾车回了家。
　　 她和老公是都是财经大学毕业，老公自信懂股票，把节省下来的二十万基本交了学费后，才明白自己没有炒股的天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上班了。一番折腾，如今工资还没有小惠的高。她哪能对老板说降低工资呢？路上，小惠一边开车一边还在琢磨明天的财务报表该怎么做，明天上午财务经理们开会审核报表，看能不能将亏损的数字降下来点。一定要降啊，要不自己只能辞职了。
　　 下班高峰期堵车，前面排起了一条长龙，她习惯性地打开了手机看微信，不经意间，看到一个重要的微信群在闪动着，十多条信息没有打开。是儿子的班级群，她连忙打开。平时她在群里很少说话，一个是忙，另一个是她觉得儿子是优秀生，没有什么麻烦事情出现的。每次月考儿子一般都在前五名，这个成绩也不需要给儿子什么压力了，考上本市的重点高中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她照例在前五名的位置找“初初”的名字，没有！没有“初初”的名字？她慌忙拉动名单，“初初”三十五名！
　　 突然，汽车喇叭大叫一声，旁边车子司机窜出脑袋骂道：“神经病啊，停在路中间！”小惠这才发现别的车子移动了很久。
　　 她满脑子晕晕的，心里砰砰跳着，今天怎么这么不吉利啊，好像什么事都和自己想的相悖，得罪老天爷了吗？她眼里的泪花闪烁着，儿子本来是她最自信的高地，怎么突然就滑到三十五名了呢？这个成绩她无脸以对。她一手慢慢开着车，一只手滑动手机屏幕，找到数学老师的电话拨通了。忙音，再拨，还是忙音。突然，“咔嚓”一声，一辆小车紧急停在她的旁边，车窗里窜出一个中年男人头脸，吼叫：“悄这车子怎么开的啊？！”两车差点就要剐蹭了，小惠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有言语，红着脸继续开车。
　　 她的儿子初初每天放学后都去托管班做作业。如今托管班遍地开花，学生在那里既可以做作业，也能得到额外的辅导。小惠很忙，没有时间去托管班接儿子，都是老公去接的。她打不通数学老师的电话，想直接去找儿子，问问托管班的老师儿子怎么考得这么差？听儿子说托管班有个女教师很耐心辅导他的数学，怎么这回考这么差呢？是不是老师辅导有问题？
　　 半个小时后，她的车子停在托管班门口，蹬蹬地走了进去。她走路本来一直很注意风度的，但今天她想都没有想这些，她猛地推开了教室门，教室里所有的人一愣，都把目光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总监，你这是来……”小田怯怯地看着小惠说道。
　　 小田竟然在这里。
　　 初初吃惊地抬头问：“老师，你认识我妈妈？”
　　 小惠直接问初初：“数学月考你考了三十五名？”
　　 “没有啊，我考了第一名，田老师辅导我数学，一百五十分，满分呢！”
　　 这时，手机响了，她就走到教室外面去接电话。是数学老师打来的，他说刚才在家长微信群里发错了成绩单，是另外一个班的，也有一个叫初初的孩子，现在可以再看微信群，里面更新了成绩单，小惠说了声谢谢便挂了电话，立即打开微信群查看成绩单：初初的名字排在第一名，满分！小惠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