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家】母爱暖冬(散文)
北风呼啸,寒气袭人的隆冬,生命中的那份暖依旧会温热这寒凉的时光。
小时候,冬天比现在冷,雪比现在大。北风打着口哨邀来阴云,夜雪窸窸窣窣飘然而至,早晨开门,嗬!眼前便是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白雪铺平了庭院,掩盖了凹凸不平的土街,掩盖了粪堆和草垛,一树一树的银花,一排一排的白屋,在这样的早晨去上学,犹如走进了梦幻般的童话世界。
雪地上留下了各种调皮的脚印。我多想双脚分成“八”字状也踏出长长的车辙印花。但禁不住严寒的脚年年溃烂,以致不能行走,医生给了一大瓶冻疮膏,每天涂抹,母亲用长长的夹棉粗布为我缠裹,外面穿上她为我特制的大棉鞋,然后背着我去上学。同学们都笑我什么时代了还“缠脚”!他们虽有冻疮,不过是脸蛋上冻出了葡萄串般的小疙瘩,或者手、脸、脚冻青冻肿而已,不至于畏寒到走不了路的程度,为此我常常感到自卑,偷偷流泪。母亲带我看了好多医生,用了好多偏方,什么夏季赤脚走暴晒的麦粒呀,什么三伏天用塑料袋包着脚在炎阳下晒到出汗呀,什么用生姜熬汤泡洗呀……凡听到的方子母亲都不遗余力的照办,可是收效甚微。纵使刚一入冬,母亲就提前给我穿上棉衣棉鞋,把我包裹的仅留两只眼睛在外边,我的手、脸、耳朵、脚依然冻得淤青红肿,睡到热炕上奇痒异常,不由得手要挠抓,到最后也难逃流血溃烂……我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蜷缩在漫长的严冬里。须到春乱花开,我才如蛰伏了一冬的草木一样可以换上生机,而母亲的笑容却平添了走过隆冬煎熬的几缕憔悴。
那时每天三晌去学校,早晨不吃早饭就去上学,人们都说空心记性好,有利于学习,每个麻麻亮的早晨,迎着严寒,母亲便背起我行走在求学的路上。
那是一个积雪掩埋双脚的早晨,鹅毛大雪在呼啸的北风中无方向地乱舞,雪水浸湿的地面冰冻溜滑,稍不留神就会摔倒摔伤。父亲在外工作,咳嗽了一整晚的母亲毅然背起我,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去上学。母亲弓着腰,喘着气,紧贴着后背我能感到每一声咳嗽震颤着母亲的心肺。我不要再让母亲背了,可母亲说脚疮已结痂,稍一活动就会重新烂掉的。就这样,母亲的咳嗽伴着我的歉疚,行走在风雪交加的上学路上。突然“啊”的一声,雪下一个砖块绊倒了母亲,猛地一闪,母亲直挺挺的双膝跪地,身子前倾,摇摇晃晃险些爬下。我感到了猛然跌倒的沉重力量,再次挣扎着要求下来,但她双臂似乎更加用力地夹紧了后背上的我,母亲说地下有雪,太滑太冷,不让我下来。她跪在地上,缓了好久,我能感觉到猛然摔倒后的母亲钻心地疼痛。许久,她喘着气,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一个腿先支起,另一个腿慢慢地起立,还没站稳,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再次滑倒在地!又缓了许久,脚下滑了又滑摇摇晃晃地终于站了起来。那一刻,我爬在母亲背上哭了……
干冷干冷的早晨,母亲背着我从学校回来,我们姐弟三人手脸冻得通红通红,母亲总会撩起衣襟,把我们冻得冰冷的手放在她温热的肚子上暖,我能明显地感到母亲打着寒颤,但看到获得温暖而欢乐的我们,她还是幸福地笑了。她把双手狠狠地搓热,轮流地捂着我们的脸与耳,在那缺乏现代取暖设施的年月里,我们的暖却是温到了心底的。
七岁的那个冬夜,我滚烫的体温熬裂了母亲的唇,熬红了母亲的眼,也熬焦了母亲的心。村中只有一名赤脚医生,吃药、打针四五天,我咳嗽依然如故。再医治,咳嗽缓了,但体温却上去了。再问医生,只说需要个过程。母亲知道,那医生一定是“黔驴技穷”了。所以决定带我去县城找名医看。可盼天亮的时间多漫长啊!母亲哄着迷迷糊糊地我喝水喝水再喝水,希望能排尿散热。同时用热毛巾为我敷头,擦身……从不迷信的母亲竟然双手合十,跪在炕上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乡村的冬夜是寂静而漫长的,任凭心急如焚,桌上的钟表“滴答、滴答……”依然保持着优雅的步伐!
村庄还在沉睡之中,母亲背着我已经在村外等待唯一的一趟早班车了。西北风在没有遮拦的村外放肆的狂啸,摇得乱颤的树枝碰撞着“咯咯”乱响,没关的窗户或许是牛棚上的石棉瓦被风吹落,“咚咚”地落地声引得群狗乱吠,我紧紧地抓着母亲地双肩,把头窝在母亲的背上惊恐地蜷缩成一团。车从南面来,可母亲一直面朝着北方,后来我才明白,母亲是为我抵挡刺骨的寒风。
坐上了车,把我搂到怀里,母亲长吁了一口气。在车的颠簸中我迷糊在母亲的怀里,当我被吵醒时,车已停在了路边,一向骄傲的母亲以我从没有见过的语气祈求售票员:“乡里乡党的,求求你,行行好,娃发烧,我、我走的急,钱没带够,给娃看完病回家后我给你补上,你看行不行?”
售票员轻蔑地说:“哄谁呢?没钱咋给娃看病?明明就是想赖,啥人么!都拉你们这么长的路了,算我们倒霉,钱也不要了,赶紧下车!”周围人都点着头指责。
那售票员扯着母亲的衣服往外掀,母亲一手抱着我,一手紧拽着椅背,祈求道:“乡党,看在娃发烧的份上,行行好,我不会讹人的!”
那售票员反倒更恼怒了:“不会讹人,你交钱啊!说的比唱的好听,我最讨厌这种人,赶紧下车,不要影响别人,大家都还有事呢!”
就这样,在母亲的祈求声中那狠心的售票员和车上的人们以“正义”的姿态将我们母女赶下了车。在北风呼啸的路边,母亲将我搂到怀里,滂沱的泪水如雨而下,那是我第一次见母亲流泪。
我忿忿不平地说:“那个人真坏。”母亲说:“人家要八毛,咱差两毛,不怪人家……”豆大的泪珠从母亲脸上滑落。
“咱没钱,拿啥去看病呢?”我疑惑地问。
母亲说:“县城里有一个熟人医生,以前在你外婆家住过队,她肯定会帮咱们的,等你爸发工资了,咱就还给人家。”我知道作为民办教师的父亲月工资四十二元,只能勉强维持家庭的开销,最近给我看病就花光了寥寥无几的积蓄。
母亲擦干泪,给我包好围巾,穿好特制的大棉鞋,背起我在北风呼啸的乾普公路上朝县城走去。一路上走走歇歇,我的脚尖冻得针扎般的痛,母亲额头的汗水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颈……到了县城几经询问,找到医生已是午饭过后时分。正如母亲所说,好心的医生大妈为我免费看了病,并招待我们吃了午饭,那碗面真好吃,直到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回味无穷。
回家路上,母亲弓着腰,背起我在干冷干冷的隆冬又穿行了二十多里的路程。现在已为人母的我也背着儿子前行,可是走一里多的路我便气喘吁吁无力前行,而且儿子只有四岁,不知瘦弱的母亲当年哪里来的如此大的力量与韧劲?这份深恩在以后无数的时光里总萦绕在我的心头,温暖之余总让我心头潮湿。
曾经背我走雪地,走县城的母亲,现在华发已生,骄傲笔直的脊梁已不再挺拔,这是无数个寒冬温暖我们之后的姿态。如今,这份温暖依旧温暖如故!
去年冬季,我要做一个心脏微创手术,母亲从老家赶来为我照顾孩子。也许母亲看出了我的紧张,临去医院前,母亲摸着我的头笑着说:“不要怕,就是一个小手术”。手术超时了近两个小时,从手术室出来,老公递过手机给病床上的我说:“快给妈回个信,她都打了几十个电话了。”我拨通电话叫了一声“妈”,还没来及说手术成功,只听见母亲叫了一声“利利……”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我知道这哭声是提心吊胆后的欣喜与释然,这揪心地牵挂让我泪如泉涌,我告诉自己为了这厚重的亲恩必须快快好起来。
母爱,伴我走过无数个寒冬,在我困顿低谷时,这份温暖给我无穷的力量,伴我一路昂首前行。
作者文笔优美,笔下的场景唯美而熟悉,勾起了记忆中诸多美好的回忆。好文,赞一个。祝新年快乐,安康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