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随我走南北、吃八方的右下虎牙，在左右前后摇摆晃动了约半年后，终于被我亲自送到牙医老虎钳下，在进口麻药的协助下，在没有疼痛感觉的时候离开了我。医生说，这是枚完整的牙齿。在医生用棉球帮我塞紧牙缺止血后，我要回这颗废牙，捂着半边脸黯然离开了医院。
　　 牙床还麻木着，它跟我一样，不知道转瞬之间已然失去了一位相依为命的兄弟。我亦木然。我已经无法回忆怎么狠心把它的“性命”断送到了医生手里。想着那颗长长的牙根，似乎带着体温、带着早餐的味道、带着恋恋不舍地情感仰望着的样子，我的心忽然颤动了。它不应当如此早地离开坚守的阵地、离开母体的啊！
　　 难道正是应了“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的话了吗？这颗牙冲锋在前几十年，跟随我东战西征，尝遍甜酸苦辣咸。它站在消化第一线最前列，无私无畏，冷热甘辛麻毒都由它先试先品。硬的由它撕开切碎，凉寒滚烫它来抵挡消融。它是出头的椽子，它是船头的红旗，它是队伍的尖兵，它是一马当先的骑兵。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沾巾”。望着这颗安然僵卧的牙齿，我一下想到三天前为老同志送别时在烈士陵园看到的碑牌。60年来创建发展于今这座小城的路上，30多万官兵职工前赴后继，在荒凉戈壁上矗立起一座举世闻名的航天摇篮。一路行来，倒在路上的700多个灵魂铺平了崎岖坎坷，助力飞天梦圆成真。这里有元帅将军，有军官士兵，还有我的师傅我的同伴。每次为他们送行时，从没想过其中意义。此时，我好像有了一些简单认知。先行者的意义，既有时间上的前行者，又有事业上的开创者、引领后人的昭示者。更重要的是那些无私无畏的牺牲者。“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是响彻云霄的誓言。如今，誓言在牺牲者身上化为实践，而后来者正在通过每一次的踏访瞻仰，从中汲取原生力量。
　　 “商，伤也，物即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则当杀”。欧阳子的话是不是同样应在面前这颗令我惋惜的牙齿上？它当了消化先锋，生存卒子，所以它的命运应当早夭？悲乎！天不怜齿，齿尽所能；人不救助，唯有牺牲。我只是在发现它晃动之时、使用不方便后才到医生面前请求救治。然而此时医生的结论已经无法更改：只能拔除。虽然我有百般不甘，也不能改变当下医疗水平给予的定论。此时，我悔不当初。为什么从小不知道爱惜它，利用它的锋利坚硬，把杏核、蚕豆咬得咯嘣嘣响，还时而用它咬开瓶盖子；为什么在漫长的生活长河里不知道珍惜它，不及时清除缠绕于它的结石、残渣，让它的周边清洁干净，让它在良好环境中得以延续为身体服务的时光；为什么没有在齿根变化、稍有病变的时候早些去看医生，非等到它“病入膏肓”才到医院……“没大事”的大意无法原谅，今天拖明天的拖延症不可谅解，内心深处对身体部件的爱惜不到位，终于酿成无法挽回的缺失，已经成了永久的伤、一生的痛！
　　 记忆深处有个“牙齿与舌头”的故事。其论证了强硬敌不过柔弱的道理。这当然是不争的事实。我的父母是骨子里的强者，生前从来不说自己哪儿疼困，所以都在70多岁告别人世。我的一位叔叔生活困顿，儿女不怎么管，从中年起就老往医院跑，年届八旬却仍然活着。但是另一方面，如果世上没有强者，没有冲锋陷阵的勇者，没有无数先行者明明知道上前就会牺牲，哪有今天的美好？没有出头的椽子，哪有完好的屋檐，没有树木的抵挡，只剩下柔草，整个世界还不成了沙尘和荒凉？我为牙悲，亦为牙傲。它把生命奉献给一个人的时候，已经在那人的精神世界里耸立起一坐刚强坚韧的丰碑。
　　 自然，世上没有永久之物，人都终究要到百年。在接近一甲子的时候，这颗牙去了，亦算得上功德圆满。它可以自豪地说，生来没有懈怠、没有休闲、没有偷懒、没有躲避、没有失约、没有屈服软弱过。它用铮铮硬骨，粉碎一切营养物质，为主人的健康倾心竭力。它与伙伴用咬合撕磨，牢牢地守在消化第一关上，保卫了主人的身体健康。
　　 牙，你虽然走得过早，但你奉献良多，完全无愧于这一遭生命之旅。牙，你虽然是第一个离岗的哨兵，但应当相信其他伙伴们会接续奋斗，不辱使命，完成好你的未竟工作。早走的牙啊，我永远的伙伴，无论你在哪里，你是保存在我的身边还是零落成泥，你将永远是我之一体，不失我生命中强大的助力！安宁的牙啊，今天，你终于可以不用再起早贪黑为我的种种嗜好咬牙切齿，更不用在没有规律的苦辣酸甜里殚精竭虑，忍受熬煎。你的离开让我失去了一个最贴心的警卫，失去你让我忽然惊醒：该认真关心如你一样的同伴、我的体肤伙伴啦！
　　 早夭之牙，你实在是离开的太早，你让我在以后生活的路上少了一道重要屏障。早夭之牙，请你别太多埋怨我的懒惰大意，如果我知道你会在我还上班的时候提前退休，怎么也要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要挽留的啊！
　　 悲伤不能改变现实，只有记住教训才能有所改变。离去的牙啊，你不用这样鄙视我，也不用这么怨恨我，你只要相信我便好，我会在以后的生活中更好的爱护与我生命同在的每一个部件，我会牢记你不得不离开的教训，更多地爱自己。因为，爱自己也是爱亲人、爱朋友、爱社会、爱国家、爱世界！
　　
　　 2019年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