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泉城南有条太平河，太平河南有座十方院，十方院里有株腊梅树，这株树是清康乾时期种下的，距今已经300多年了。每年腊月，万木枯萎，百花凋零，而这株腊梅却凌寒独开，黄花烂漫，清香四溢，招引着四面八方的人们，聚集在树下，流连拍照，唏嘘赞叹。
　　 今年的腊梅花尤其开得热烈，我也来的正是时候。昨天周六，三九第七天，一场西北风刮走了连日的雾霾，天朗气清。三祖殿坐南面北，从新描绘的斗拱廊檐，在晴空之下反而显得更加黯淡，也正好做了幽暗模糊的背景。上午十时许，冬日的斜阳从三祖殿的屋脊上投射下来，把整株腊梅照了个通体透亮，一朵朵嫩黄的腊梅花儿，绽开的、打朵儿的，都好像是谁在暗夜里点亮的黄蜡的灯盏，晶莹闪烁；又像是满树熟透了的黄杏，在阳光下招摇着自己娇艳的果子。没有干枯的叶子搅扰，不见惹人的蜂蝶烦噪，只是伴着缭绕的诵经的乐音，默默地开放着，繁盛热烈，浓郁芬芳，满院生辉。
　　 在向阳的一侧，腊梅花儿得天独厚，早早地就把所有的花苞绽放了，一朵也不保留。粗壮的树枝像人四肢的骨骼，扭曲成超出想象的倔强姿态；细枝末梢翘愣愣的，任意旁逸斜出，如钢丝，似枣刺，闪着白亮亮的光。那黄色的小花儿，就在这骨骼扭弯处，扎煞的芒刺间，还有，干脆就在枯皴的老皮树干上，匪夷所思地绽放着，有的花芯里布满了缕缕血丝，如西北高原风雪刺红的女子的面颊。
　　 我开始心疼这些小花儿了。这么娇嫩花朵，盛开时为什么非要选在这酷寒的三九天，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故意标榜自己的特立独行吗？
　　 我在前文曾经记述，这腊梅应作蜡梅，因其娇黄如蜜蜡，花瓣又有蜡质，花型花香也如梅花，而得蜡梅之名。其实，它跟春天开的红梅、白梅、杏梅不是一回事，然而却尽得梅的神韵与精神，几乎所有的赞颂梅的坚毅、忠贞、刚强、高洁以及高风亮节、傲气凌人、浩然正气、独立创新等品格与精神的字眼，应该都说的是这蜡梅。因为它开得最晚，晚到一年里最后的腊月，因而人们称她腊梅，并且以讹传讹至今。腊梅的花期很长，可以从前一年的腊月，一直开到来年出了正月，与春天里要开的梅花相映成趣，也因此有人认为它们是最早开的花，于是就有了早梅的称谓。古代诗词里有关早梅、寒梅、雪梅、冬梅的称谓，这腊梅才是最名副其实的，因而，那些赞美梅花高尚品格的优美诗句呀，说的也都应该是她。
　　 只是这腊梅却很少上得画作的，“兰梅竹菊”四君子画里，那梅花多与白雪为伴，因而大多为娇艳的红梅，白梅也有，甚至于还有墨梅，而独不见这黄色的腊梅，估计是讲究色彩配搭的画师们，无法协调这蜡黄与雪白，而故意为之的吧。
　　 暂且不论，但说这株老梅吧。我以为，梅还是越老越好看。我家的不远的街角有个小花园，叫做迎春园，里面栽植着十数株梅花，品种、色彩几乎涵盖了梅花的所有品种，年年盛开，梅花点点，吸引众多人的目光，只是大多为最近几年新栽的，清新可人那是自然，其梅花的精神境界，还不能读得出。而这株300年的腊梅，却可以尽显其精神韵味的。
　　 赏梅，自然也不是只赏其开放之花朵，还需要其“疏影横斜”，蟠龙虬枝。古人早有赏梅标准，谓之：“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品读此标准，你不难发现，梅的姿态之美，并非花朵姿态，而全在于曲、欹、疏三者，而此三者恰为梅树的干枝之形。那天到花市，盛开的红梅枝头书写的标牌上，写着大大的“龙梅”二字，还以为梅花的新品，仔细观察才知，那“龙”实为梅树之形也。
　　 曲、欹、疏梅形的养成，非一朝一夕之事，即使是那些“蠢蠢求钱之民”刻意而为，也大多是违背其生长本性，强其所难，雕琢的痕迹很明显，极其不自然，了无美感。唯有这自然状态下生长的梅树，枯皮苍枝，扭曲盘桓，那形态会让人惊讶于其变化多端，却也是自然而然，既出人意料之外，又在合乎情理之中，一点都不造作。那样的老梅才拥有了一份沧桑尽阅的繁华，世事洞明透辟，人情练达睿智，犹如槁项黄䂸般的积淀，鹤发童颜样的蕴藉，老树新花似的奇异。所谓“老梅愈老愈精神”是也！
　　 清代金农的《画梅》：“老梅愈老愈精神，水店山楼若有人。清到十分寒满把，如知明月是前身。”这才是真正的苍凉与悲壮！
　　 还有吴淇的《枯梅》：“奇香异色著林端，百十年来忽兴阑。尽把精华收拾去，止留骨格与人看。”“止留骨格与人看”，老梅之所以有精神，恰恰是它繁华荡尽，只留风骨的写照。只不过，这十方院的腊梅却是繁花似锦，而又风骨犹存的！
　　 可是，近日听说有人在攀折梅枝，起初不信，觉得慕名而来这里赏梅的，大都是爱梅之人，无意伤梅也许有之，但故意伤害总不至于吧？然而，今天翻看前几天的照片，与年前腊月十七的照相比照，居然还真就发现了明显的证据，不禁为老梅而伤怀！
　　 我应该相信的，而且也应该确信，伤害这腊梅的就是那些所谓爱花的人，并且也往往是那些架着高端照相设备的文化人，有好多还是年长者！
　　 我亲眼见，在滹沱河花海，为了近距离拍得格桑花，有人跨越围挡，钻进花丛，不惜每一脚都要踩倒十几株的花卉，在他的身后留下一溜践踏出来的花的胡同；在平安公园，牡丹盛开时，为了凑足画面的色彩，有人居然折下一朵白牡丹，把它放到红牡丹处，做红白搭配；在人民广场、西青公园的菊展上，为了找到更好的角度，随意挪动花盆、扭动花枝的现象比比皆是……这可都是我们这些摄影人呀！还有一位在十里画廊拍虞美人的老兄，居然将一朵花周围的花朵“清理了门户”，而且嘴里还一直悠然地哼哼着小曲！
　　 不说了，我是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嘴上也会有微词，但却没有勇气上前制止。不过我能做到的，是自己坚决不做伤害花朵的事！因为，我还确信，那些伤害过花朵的人自己也一定会自责，也一定会悔恨。真的不相信他们会心甘情愿！
　　 作一首小诗，为体现腊梅之美，也为抒写腊梅之叹，更为警醒自己，唤醒他人！名曰：伤梅。
　　 甲子轮回五次临，
　　 星移斗转到如今。
　　 严寒冰雪何曾惧，
　　 但恨攀枝痛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