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农村纪事之夏忙(散文)
一
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记得在以前农家生活一年四季总是忙,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忙个不停。尤其是每年到了夏收和秋收的时候,父母和村里的人们都会非常繁忙,因为那时候没有机械化耕作,农业相比现在是落后的,种地都得靠人力、牲畜来完成,在我们这里来说夏忙要一个月,每年到了六月初,春播玉米已经一尺多高了,该锄第二遍草以及追肥,油菜、小麦成熟了该收割了,那时候小麦和油菜是靠全家人用镰刀收割的,之后还要进行脱粒,这些过程下来,到小麦能入库就要十来天时间,然后加上后续的播种玉米、夏大豆等等,需要近一个月时间,现在,农业生产都有机械化代替了,夏忙时间半个月缩短到了两三天就可以完成,播种也有机械化代替,基本彻底解放了劳动力。
俗话说:“三秋不如一夏忙,又得收、又得种、又得管,俗称三夏。”人们看着金黄色熟透的麦子,心里充满着喜悦,大家似乎积攒一年热情和干劲,要在这夏收中爆发出来,全年的希望都在这麦地里。但喜悦之余,也隐藏着紧张。一是怕阴雨,更怕雷雨中夾带着冰雹,到嘴边的粮食就会打水漂。六月初,大地一片片金黄的麦田微风拂过,麦浪滚滚。哦,又到了收小麦的季节。俗语说:黄金铺地,老少弯腰。也是每年最忙的季节的开始,也是享受丰收喜悦的季节。记忆中的农村,忙碌成了唯一的主题。收割油菜、麦子和犁田翻地、复种玉米大豆、锄草……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一日不得闲。夏忙中最忙的时段应属“双抢”了,抢收抢种,赶上盛夏炎热的天气,是最累人的。因为炎热,所以要赶早摸晚了。
我对夏忙最早的记忆,要到五六岁的时候。那时还是大集体大生产的时候,记忆中父母清早出门前,喊我们起床,大一点的姐姐也要下地干活,小一点方用柴火烧灶熬稀饭,扫地、洗衣服、打猪草,或者提上小篓子跟着大人去割完的地里拾遗留的麦穗。烈日炎炎下,在光秃秃的地里拾麦穗,头上身上都是汗,胳膊晒得火辣辣疼,因为经常弯腰,所以一天下来腰酸疼酸疼的,一个夏收时候好一点可以拾几十斤甚至上百斤小麦,磨成面可以改善改善生活。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存粮,除了自留地里每年种一点小麦外,就是队里分一点粮食,主食主要还是玉米面,吃的人胃里发酸。连上吃几顿白面那是十分奢侈的生活了,所以我们也高兴去拾麦穗。再大一点,听父母说包产到户了,家里分了几十亩地,当年就种了十几亩的小麦,第二年麦收了,家里的一间屋里堆了半人高的小麦,进门时必须踏着麦堆上的木板走,也从那时起,我们家也就告别了经常吃玉米面的岁月。
二
上了小学,每年“双抢”时学校总是要放半个月的忙假,农村每家都有地,一些老师家也有地,俗话说,“人哄地一时,地哄人一年”,所以不管是大人们还是小娃娃都要一起出门收割小麦油菜、复种小秋作物、锄地。收割前,首先要先整理打麦场,每一个村里在村头村尾总是有几块很大的打麦场,几家人共用一个,我记得我们家用的打麦场有一亩地大小,八九家共用。在收麦前几天,几家大人就聚在一起商量着哪一天平整场。到了那天,一早起来,几家人都去打麦场里,把堆积在场里的杂物秸秆旧麦草清理干净,铲掉杂草,铲高填低,然后洒上一点水,把牛套上石磙,一圈一圈的碾压,一直碾压到整个打麦场紧实光滑为止。平整完场就等着油菜小麦成熟。油菜要比小麦先成熟,一人高的油菜密密麻麻的,比较好割,就是油菜杆顶上的蚜虫较多,不小心手上就油腻腻的;油菜几棵就可以割一拢,一拢一拢地放到地晒上几天,等油菜杆完全干了,稍微一碰油菜荚可以裂开就可以打了。油菜脱粒很容易,就是辛苦,在地里平整一块不大的地方,将竹、塑料布平铺在平整好的地里,把油菜抱放在上面,用竹竿里或者连枷一敲,再翻一下晒晒再打一遍就可以了。打油菜时最好是在太阳最热的时候,提上一壶水放在地边的核桃树下,打一会歇一会喝一点水,而身上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滚落,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没办法,太阳越大,油菜籽越容易脱落。一天下来,快的人能打四五袋油菜籽,几天工夫油菜籽就可以打完,拉回家晒上一两天过风车就可以了,只等着榨油,油菜杆我们这里点燃烧成灰当肥料。时节不等人,有些人家收拾完油菜地,马上就翻地埋上肥料种夏玉米,要不地要荒半年,只能等秋天种小麦。夏玉米容易出苗,等割完麦就可以锄了。
油菜收完,紧接着该割麦了,收割麦子前,每天傍晚,父亲都会去麦田查看成熟情况,农村有一句俗话说:“麦黄一夜”,今天看去地里麦还是稍微变黄,第二天看去,整个麦田一片金黄,麦粒放到嘴里,咬出嘎嘣的声音,它们才可以收割。割麦子俗称抢收,因为割得早了,麦子熟不透,不仅产量减少,而且容易发霉变质;割得晚了,麦穗就会掉到地里,也会减产。另外,那些夏玉米、大豆等秋作物还等着播种,误了农时,一年的收成就会大打折扣。如果老天再不争气,来一场连阴雨,很可能将初夏的这场喜悦浇得又疼又凉。这个抢字,多少也代表了一种紧迫感。割麦那几天特别忙,清晨四五点天还没有亮,大人们就起床了,父亲忙着磨割麦用的麦刃子,给架子车打气,收拾绳子和拉车的套子等;母亲忙着做饭,简简单单地炒一个菜或调一个凉菜,拌一锅酸菜拌汤,蒸一笼馒头。饭快好了就叫我们起床吃饭,父亲母亲喝一罐煨好的罐罐茶,再喝一杯酒,等我们吃完饭就一起出门了,这时候天还没有亮。我牵着牛走在前面,父亲拉着架子车跟在后面,走在路上,只听见前后都有架子车和吆牛的声音,村里人披星戴月都出门割麦了。我们这里是丘陵区,耕地几乎都是山地,窄窄的农路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条白色影子,耳边不时传来我们叫旋黄鸟“旋黄旋割”的鸣叫声,或者“布谷布谷”的声音。走到麦田,把牛栓在地边的树上,随手割了一抱菅草给牛吃,然后我们就进地开始割麦。我们小孩子一般是不让割麦,大人们害怕把我们天气太热晒病,就要我们帮忙干能干的活计,给地里送水送饭、牵牛在地边吃草、拾麦穗、大人装好车我们拉牛等等。稍微长大了,就学着割麦,大人们是一抱一抱地往前割,我是一把一把往前割,边割边得意自己的速度快,但是耐心很有限,当一排割到了头,看田还这么大,一眼望不到,不多一会就没精神了,大人们就回头帮忙割起我这边。
清晨,麦穗上还有一丝丝露水,微风拂过麦田,麦子也随风波动,金黄色的麦子荡起细微的波浪,上下起伏,放眼望去满是黄灿灿的麦地,经过一冬一春的辛勤劳动马上就要收获了。先割一把麦子,分成两半两手各拿一把,麦穗相对,用灵巧的双手一拧,就成了草腰,打的结得拉不开,越拉越紧,然后往地下一放,再割把麦子往上一放,为拧这草腰,我曾学了好几年,刚刚学会了,麦子割完了,结果到了第二年重新学,如此反复了好几年才学会。放个草腰还这么难学会,捆麦子呢?更难了。首先用手把麦子聚拢到一起,然后左右手同时把草腰抓住,使劲儿往里挤,麦个子小了,左右手同时一拧,再用右手抓住草腰往麦子里一塞,麦个子压住了草腰,这个麦个子就算捆成了。开始的时候,怎么也学不会,捆不成,老是散个子,直到后来捆得多了,才算捆成个子了。割麦也是一个技术活,我初学的时候,是左手先抓好一把麦子,再用右手镰刀割断,这样一刀只能割一小把,并且下镰刀割的难就正好是左手抓住的,没抓住的就会遗落,抓住却没割断的还得再补一刀,这样简直弱爆了。后来我看了人家割麦能手的动作,人家是右手先下镰刀,在麦子倾倒的瞬间用左手挡住,同时右手连续下刀,左臂则在接收足量之后顺手往怀里一揽,同时腾出右手合而一抱,这套动作一气呵成,简捷而高效,两三抱便割了一捆麦,下镰的高度也是有讲究的,从麦秸的使用以及收麦后土地的耕种来说,自然是越低越好,贴着地皮才好呢,但显然太低了会影响劳动效率,还得过度地弯腰,也太累人。尖细的麦芒刺着裸露的胳膊和小腿,划出一道道伤痕,再浸上汗水,致使疼痛难忍和格外揪心!天热穿得少,麦芒刺得浑身疼,这都不算啥,更痛苦的是免不了受伤,麦叶划伤胳膊,麦茬扎破腿脚,最厉害的还是割伤。记得有一次一个哥哥不小心割伤了腿,一时血流如注,疼得只在地里大叫。
清晨很凉爽,露水还挂在干枯的麦叶上,麦芒也不怎么刺人,割麦子似乎还挺惬意。可是太阳一升起来,这种凉爽就倏地不见了,空气变得越来越炙热难耐。清晨穿上的厚厚的长袖上衣,舍不得脱掉的,因为麦芒经太阳一烤,不仅开始刺人,而且上面的小刺还不停地在胳膊上剌出一道道细细的口子,汗水一浸,又疼又痒。如果脱下长袖上衣时间长了,暴露在外面的胳膊还会被太阳晒得褪下皮来。两害相较取其轻,我更愿意忍受热气煎熬。但不能歇啊。趁着好天气抓紧抢收,在炎炎烈日下,就是带着草帽还是汗流如注,口渴难耐,只能不停多喝水,好在我们家有两块地里都有一汪泉水,清澈凉爽,泉边有一棵不大的柳树,周围的村民也常常会到这里来提水喝。有时也会坐在柳树下歇息,父亲也常常点上一根烟,坐在一起歇息聊天,说说谁家的麦子长势好,上的是什么肥料,麦子是什么品种,今年亩产能达到多少斤,明年也换一点麦种子等等。水喝好了,烟也抽完了,提上水都又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家的地里继续割麦。割好的麦捆一个一个地立在地里,一行行一排排整整齐齐排列在田地里,就像我们在学校做早操一样,远处的地里也一样,金黄色的麦浪变成了一排排的麦捆和一个个麦垛。割了有一牛车了,便套上牛车往家里拉麦,把麦捆拉到场上卸下,摆好凉晒。中午也不回家,由家里老人或孩子送饭到田里,吃饭后稍休息片刻,继续割麦直到夜幕四合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没有拉完的麦捆还要在地里摞成简易的麦垛,害怕半夜下雨。拉着一架子车车麦捆回家,和白天拉回的麦捆一道在麦场边里摞成一个高高的像宝塔一样的麦垛,盖好,才能回家吃饭体息,几天后,场边里都是一座座宝塔状的麦垛。第二天同样一早起来割麦,村里有些种麦多的人家,在有月亮的晚上,不回家连夜割麦,但我家从没有在月亮下割过麦,虽然我家种的小麦也特别多,父亲说要好好休息才能有精力干好活计,如同“磨刀不误砍柴工”一样的道理。
三
这个时节村里也来了许多操着外地口音的麦客,背着一个小包裹,拿着麦镰,带着草帽赶麦场。这些麦客就像候鸟一样,年年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赶场,白天在地边和主家商量好价钱,割完就结账,晚上有条件的住在主家的空闲房里,没条件的就在麦垛旁或者房檐下歇息。我们家有时也会叫麦客来割麦,一早起来,父亲在村头叫上三五个麦客一起去地里商议,在地边老成一点的麦客先会踏亩数,在地边四周大步走一圈,就算好亩数了,算好的亩数和实际亩数差不了多少,这是一个老农必备的技能,然后按照麦子厚实情况和主家商量包多少钱,很少有走眼的时候。商量好价钱就进地开始割麦,麦客们割麦都很快,一两抱就是一捆,就是麦捆有点大和杂乱。看他们开始割麦了,父亲回家也拿上麦镰和他们一起割麦,而我们则提上一篮馒头几电壶开水给他们送去,蹲在地边,一人三五个馒头,喝几杯水后继续忙碌。中午凉一案凉面,端上一盆再提一罐面汤,就是最好的午饭,凉面放点黄瓜丝或焯好的土豆丝,调上醋、盐、热油烫好的红红的辣椒面和蒜水,在炎热的割麦天气里吃上几碗凉面,再喝上一碗面汤,很是爽口。晚上割完麦就结账,如果没有割完,安排住下,第二天继续割麦。有一次几个麦客在我家的地里看走眼了,亩数是对的,就是我家那年的麦子换了一个新品种,长得特别好、厚实,麦客按照往年计算了,结果越割越多,一抱就是一捆,直嚷嚷吃亏了,割完后一定要父亲再给他们一点麦种子,回家也种这个品种的麦子。都是庄户人家,所以在他们走时,父亲送了几十斤麦种子给他们,麦客很高兴地说明年继续来我家割麦。
麦割得差不多了,就该碾麦了,干农活也需要团队运作,所以很多时候是同一个麦场几家人相互合作碾场,密切配合一起干活。前一天看天气预报第二天有没有雨,清晨早早起床,拿上扫帚到打麦场里从中间先把打麦场扫干净,一个人登上高高的麦垛,把麦个子从垛上扔下来,在我家这个活计一般由我干,小孩子身轻,容易爬上麦垛顶。麦捆手提或者架子车拉上分散到场上,这工序不算复杂,但也很费力气:把麦个子搬到各个地方,用镰刀把麦个子的腰子隔断,然后摊开,或用麦叉子挑开,以利于吸收阳光,晒得更干透,滚子压得快,早早地掉下麦子。摊完麦个子,发动起拖拉机带上石磙或铁轱辘一圈一圈的碾压,我们坐在旁边歇气,有时候起身把碾压到场边的小麦干用叉挑起扔到石磙下。车子一圈一圈的如同驴拉磨转圈圈一样,将近一个小时,第一遍才碾完,车手可以休息了,该我们上场了,大家拿起叉开始从一个方向翻场,挑起压得实实的麦秸,抖散,以利于吸收阳光,晒得更干透,父亲在碾麦时常常会说到“叉上有火,锄下有水”,我一直不明白这句话,一直到年龄大了上了农业中专,才弄明白,把麦秸抖散利于太阳晒,锄地把地表面导水毛细管斩断,地下水不易挥发。翻过场后,已差不多该吃早饭了。匆匆回家,吃早饭,再返回到场上,坐在场边树下喝水等拖拉机来碾第二遍,当年拖拉机少,一个拖拉机要碾几家场。烈日炎炎下,麦秸上散发出丝丝的雾气,一股淡淡的的略带点发霉的味道飘进鼻子里。第二遍第三遍碾压后,麦粒基本都脱离麦穗,再翻一遍场,回家吃午饭,让太阳再好好晒晒,等麦秸完全晒干后,碾第四遍。麦草必须碾压绵柔,因为那时几乎家家都有牛,冬天麦草就是牛的饲料,绵柔的麦草牛容易消化。待把麦子碾压成麦秸后,脱粒后绵软的麦草需要摞成如同马鞍状的草垛,这是要有一定的技术,垒不好,草垛不踏实空心,雨水容易灌进草垛里,麦草就会腐烂,冬天牛也没有吃的,也没有烧炕柴了。先用麦衣在场边铺一层打底,然后在上面一层一层的堆积麦草,一边堆积一边踏实,在一人多高时视场里麦草的多少开始慢慢一层一层的向内收缩,最后搭成优美的马鞍形状,以便作为家畜饲料或烧火做饭用,渐渐地整个打麦场边一家一家的宝塔状的麦垛变成马鞍状草垛。站在草垛从高处鸟瞰麦场上辛苦的人们,这些场景勾起众多70后和80后时代的美好回忆!农民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真正写照。把麦秸挑出来堆成麦草垛,然后再把扫出来的麦籽还有麦糠以及土和杂质一并扫成堆,等待风的到来,这下面的工作就是扬麦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