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经意间，祁隆的一首《一生最爱的是你》就像魔咒一般，叩开了我尘封已久而又不堪回首的情感往事。
　　 都说陈年窖藏的美酒是甘淳绵香的，品后能让人唇齿留香，回味悠长。我认为：深爱又难执手的情感，埋藏的再久，回忆起来亦然是苦的，苦不堪言又荡气回肠，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是难以言喻的。
　　 一
　　 八十年代，正是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时期，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双轨并举。我所在的单位，性质有点特别：人事属地方，业务直属省外经委和外贸部基地局。
　　 有一年接近年底，又是该做年终总结的时候，局长和分管业务、财务的副局长，还有各相关科室的科长及统计，我也列席了在小会议室举行的会议。当年上级分配的各项任务早于十月底就超额完成，利润指标更是翻倍。年终的报告该怎样写？若如实上报，势必对明年的工作造成压力，因为翌年的各项指标，是上级单位参照本年度实际业务酌情制定的。会议最终结果：各按20％的增长率定稿，这在当时也是超佳的业绩。
　　 正当人们忙碌着办理年货做春节准备的时候，外贸部基地局来了位副局长，已下榻在政府招待所。我们单位成绩斐然，要在全系统作为先进单位树立，所呈上去的工作报告要按先进材料改写，我是执笔人，责无旁贷这个差事又落到我的头上。在招待所各级领导座谈酝酿了大半夜后，让我连夜赶稿子，明天一早定稿，上午打印，下午部领导回京要带走。那时电脑尚未普及，所有文件都是由打字员用铅字打印机打印的。
　　 外贸部的局长住的是高干套房，我在外间会客厅的茶几上写到凌晨总算完稿，具体数据留有空缺，有待业务、统计、财务汇总个标准数字后填写。
　　 部领导约50余岁，办事干练风行，待人和蔼可亲。早起后对我笑着说：“辛苦你了小伙子。”就开始看稿子，并有一搭没一搭跟我闲聊，诸如：来单位多久啦？去过北京吗？我也如实回说：进单位多半年，北京是在我六岁时，去丹东市看望在军队服役的父亲，因转车停留过北京站。看后，那位局长还算满意，按他的意见略作修改补充后也就定了稿。临别时他拍着我的臂膀说：找机会让你到北京玩一玩。
　　 春节过后，按规定农历正月初六正式上班。在除夕夜，却下了一场好大的雪，真是瑞雪兆丰年啊，整个大地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直到初六积雪如初。上班第一天，整个上午都在除雪，天气虽冷，每个人的头上却像烧开了水的壶，热气腾腾。正准备吃午饭呢，局长叫住我说：上午北京来个长途电话，是外贸部基地局二处的处长打来的，大意是：新年工作会议照例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由当时主抓外贸的谷牧副总理主持，我们作为先进单位，有可能在会上介绍经验，所以还需亲自到北京一趟，对材料再行修改完善。局长让我准备一下或明后天就去北京。
　　 办公室主任听说后也想一起去，顺便看望在北京当兵的儿子。主任原在云南省文山州政府工作，学生时期正值国家大三线建设初始，响应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了，由于年长思乡心切，刚调回一年有余，但两地气候有别，每到农历十月后，满身裹的像粽子，脸、手、脚还是被冻伤。主任人很好，节假日时常请我们到他家吃云南特色“气锅鸡”。
　　 火车到北京站是凌晨五点多，出站时凛冽的寒风让人透不过气来，北京没下雪，路上很整洁，桔黄色的路灯眨着困盹的眼神，城市显得格外空旷而安静。坐在出租车内外看，长安街非常宽阔，路上的车不多，也就十多分钟后就到了指定的外贸部招待所。
　　 外贸部在东单，临长安街南，距天安门广场只隔公安部和历史博物馆。招待所在街对面，到天安门也很方便，出门右转，为儿童电影制片厂(印象中)，王府井，北京饭店，天安门东侧观礼台。那时还没有实行身份证制度，出门办事全凭单位一张证明介绍信。外贸部大门左侧有来访接待室，由工作人员进行登记并对内电话联系相关科室证实和预约，开具通行证后交给荷枪的卫兵再验证方可进入。院内停有不少进口的高级轿车，有的车内坐有黄发蓝眼的外国人，在当时是很罕见的。
　　 主任去了部队，我对北京很陌生，上午到部里办事，下午不敢走远，就近到王府井闲逛，却偶然发现有家新华书店，那是我最爱去的地方，来书店的人较多。改革开放后，以前禁止的书也陆续出版发行，北京是首都，近水楼台可优先上架，一些畅销书导致排队购买，看书买书尉然成风。那时书店还没开架摆放，书是放在全玻璃柜台内或靠后的书架上供选购，我站在柜台前浏览了好半天也没售货员过来，就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听到：“同志，抱歉，让您久等了。”标准的老北京话透着甜美，我抬头看时站在面前的是位女孩子，一米六五以上的身高，却有着明星般的容颜，标致的鸭蛋型小脸，有一双大而水灵的眼睛，棱角分明的嘴唇浅含微笑，两条过肩的麻花辩乌黑又细粗适中，美的让人不敢直视。那时的美是一种自然的、天然的美。挑选了四五本书后，我不好意思占用她一个人的时间，就试探问道是否可到柜台内继续选书，经她请示领导后，还真的同意到里边选。那时单位效益好，办公经费足，加之工作性质，我凡购书订刊物等的费用，上不封顶可全部报销，领导也很鼓励年青人常看报纸多读书。
　　 将近中午时，我挑了近二十本书，用细纸绳分2捆打包。从书店到招待所有一段距离，捆书的绳又细，坠的手指疼，正在我走走停停的时候，正好遇到女孩子下班从后方路过，相互还算有印象，问明情况后很热情的帮我把书放到她骑的自行车后架上，我虽一再婉拒怕耽误她的时间，但她却很执意。
　　 一路上话很投机，认知也由生渐熟，似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第二天正好是周未，她相约带我从逛故宮开始游北京。周一上午她不上班，又去了西单商场，在当时的感觉商场很宏大、现代，品种也繁多。逛了一会都没有适合我们可买的东西，只是发现有个文具柜台，驻足停留了片刻，她过来问：“看什么呢？”我指一下玻璃柜台内的钢笔，“哇，派克笔！好贵呀。”我说：“我只是过下眼瘾，随便看看。"笔的价格是我几个月工资的总合，我哪敢奢侈呢。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是推着自行车边观赏边说笑，却在人行道旁看到有一对四十余岁的男女在地上摆有一块红布，上边放有五个银元，她好奇的问：“卖的吗？"从衣装看似外乡人，男的忙说：“对的，袁大头（袁世凯）银元，是卖的。”她拿起一块却似认真的说：“假的吧，那有总统像是一个耳朵的？"男的示范着又说：“用两个指头捏着银元中间用力一吹，拿在耳边可听到有声响，是真的，不骗你。"她又用手指向街对面说：“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男的看了一眼，说：“好像是"新华门"三个字吧？”“总理上班就在那里，一会他上班路过看见你们倒卖文物，说不定就会抓你到国务院去呢！”男的疑惑道：“真的，假的？”那女的慌忙把银元包好对男的说：“我们走吧。”她又对那两人说：“去菜市场路口，人多，方便卖，这哪有人呀。"两人谢过后走了。我却差点笑出声来，说："我也想被抓进新华门，即可逛国务院又能见总理。”“谁不想呢，我部级单位的大门还没进过呢。"她顽皮的笑着说。
　　 第一次牵手是在无意间自然促成的。工作之外我们就相约在天安门广场漫无目的地闲逛，或累了坐在台阶上看风筝，有长长的蜈蚣和龙，也有上下灵巧翻飞的鹰。那时北京没被污染：天蓝，云淡，风轻，气新，境静，安祥平和，人性纯真。冬季流行吃冰棍或冰糖葫芦，有次在前门喝大碗茶，很香。出来后在大栅栏街口看见停有一辆红旗轿车，那可是省部级领导的标配，我只在电视或电影记录片中见过，就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并用手轻轻触摸了下门上那铮亮的黑漆，“嗨！不要摸碰啊。”过来一位四十余岁的男子，语气还算温和，是司机模样。这时她手举刚吃过两颗的糖葫芦朝那人调皮的说“叔叔，这个给你吃，你的车子让我们坐一下好吗?”“这车能是随便坐的吗？”“那我们就摸一下呗，”“小朋友一边玩去。”那司机亦然嗔笑着说。“我喊一二，我们摸一下就跑，”她悄声对我说。只是同时象征性的碰了下车，她拉着我的手，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回头哈哈笑，只听那位司机笑骂到：“算你俩跑的快。”跑有二三十米远停下来时发现我们手是相牵的，一朵红晕悄现在她白皙的脸夹上，我也窘出一身微汗。“看什么？看！”她有点不好意思的假怒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我说。她甩掉手后，片刻又若无其事的问道：“你吃过北京烤鸭吗？”“逛北京还是第一次呢，哪来的吃烤鸭？”于是，在她提议下，我们在前门吃烤鸭，看见别个桌上杯子里有乳白色的饮品以为是鲜奶，也准备要两杯，她笑道：“傻瓜，那倒的是椰汁奶。”饭未毕，我悄悄的把帐结了，她发现后很是不高兴，老半天不再说一句话，她是想尽地主之谊。
　　 二
　　 2016年中秋过后，对故土眷恋再三，还是决定南迁。因为妻子早已喜欢上了深圳优美的环境、宜人的气候、讲究的餐饮、邻里间彬彬有礼的往来以及科学而又时尚的人文理念，也结束了我多年来两地奔跑。我把小院及房产转售给了一对年轻的教师夫妻，在一个安静的上午，独自一人在那株尚在花开的丹桂树下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我很郑重的把装在密封袋内那支珍藏的，依然未曾打开过的派克笔及含有我俩泪痕的手帕轻轻的放在坑底，久久不忍埋下。桂花轻轻飘落，坠洒在袋子上，就如同泪珠和我的思念一样沉重。
　　 那支笔是她托基地局长转交给我的。自“大观园”分别后，我有近三个月没再去北京，有天接过处长的电话，说局长交代：我若去北京出差时提前打个电话，他有个小私事找我。多日后去通县办事，顺便到部里见到了局长，他把我带到小会客室并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说是女孩子委托给我的。并说她当时哭的很伤心，一再追问单位地址和可联系的电话，局长考虑再三还是没能告诉她，只说：被单位派到驻深圳办事处工作了。之所以这样说，因当时到深圳没有边防通行证她去不了。又看她用情太深，考虑到她的家庭和她个人的前途，只怕她一时做出傻事来。局长又问：你了解她及家庭背景吗？我说：不太清楚。局长说他问过女孩子：她爸曾留学过德国，现任一较大型国有企业分管技术的副厂长，享受正处级待遇，妈妈是某医院心脑血管病医生，下边有个小她五岁的弟弟，她是北京一所知名高校的大四学生，还是该校学生会宣传部长，有保研的可能，在书店只是实习。从小学至大学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在北京虽属一般家庭，但也算书香门弟。你个人条件不错，这毋庸置疑，要不她那么聪明伶俐，貌美多智，也绝不会和你一见倾心，再见生情。只可惜你户口不在北京，这是难以逾越的障碍，但你的选择很明智。局长讲了些安慰和鼓励的话，言简而中肯。最后他说：这个小礼盒你带到招侍所再看吧。
　　 我怀着急切又忐忑的心打开盒子，是一支新的派克笔和一张带有某高校横批的稿纸，纸上留满了泪的痕迹和娟秀的字体：……我深知你内心深处是爱我的，就与我深爱你一样。“我爰你”这句话是除对父母外，异性中你是第一人。我的情感空间很小，只容一人，并将永存。你的良苦用心，我能理解，舍身处地都为我好，但却义无返顾的残忍！我无力把你挽留，又难让我痛恨。请勿忘记我们相处的快乐和友情。念你的时候，静夜、明月或能寄托我无休的相思……。
　　 过度的压抑和悲伤并没有挺住太久，我回去后大病了一场，在医院点滴了十多天依然高烧不退。当时医院的青、链霉素药品还不充裕，领导只得动用关系从华中和华北搞了点计划外药品。一个多月后康复出院，整个人像似脱胎换骨，身心俱疲，精神再无法振作。
　　 爱情是什么？是一次擦肩后的回眸？是一回邂逅的微笑？这种不可予知的怦然心动，是心灵的相通，是情感的共振。它虽然很美：清澈如泉水，澎湃像大海，艳丽似彩虹，朦胧若晨雾，浪漫如春天，吸引像磁铁。往往结局是：像苦酒般难饮，如烙印样伤痛。
　　 三
　　 执手斜阳下，相依溪水边；俯耳轻轻语，可否忆当年？泪眼向花处，摇首不得言。独伴明月归，相思不成眠，寸断肝肠坠，望穿秋水干。从此双宿飞，百年芳草间。
　　 这是我梦想再聚首的日子，但，不可能，只有久逝的片断还算犹新。
　　 她有辆凤凰自行车，大链盒的。我凡到北京总能相约在一起，由她导游或骑车到处漫行。去过北海公园划船，重温她少年时期《让我们荡起双浆》的美好时光，站在“犀牛望月”处体验创作者的灵感。去过动物园；也从前门坐地铁到苹果园再返回，那时两角钱的票可以到任何站，没有安检也无玻璃屏蔽门。在颐和园的十七孔桥上模仿鹊桥会，百米长廊里同赏四季美，昆明湖畔找寻薄瓦片比赛打水漂。
　　 我们谈论了许多中外书刊和名著，鉴赏书中文词的精美，感受内容的曲拆，叹息情节的跌宕，重温主人公的心境。彼此都不是卖弄自己的阅览，而是一同爱好，一起分享，一种共鸣，一份情怀。谈宇宙、海洋，生命起源，达尔文及孟德尔，从染色体到基因片断与RNA的复制关系，无不涉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