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从蒲家庄走来的蒲松龄(随笔)
一
晨曦中,《聊斋志异》是从齐鲁大地走出来的,是从蒲家庄走出来的。当一个书生,青衫芒鞋,拿着一只羊毫,一卷黄纸,神色淡然地走向街头,走向济南,走向中国文坛的那一刻,一个朝代的缩影,就在历史的尘埃里,慢慢凸显出来。让后人在光怪陆离的现实生活当中,对着一部《聊斋志异》,发出惊叹。
这个书生,就是蒲松龄。
今天,有关蒲松龄的故事,我们已经知道得不少了,甚至他的生卒年月,也让我们感到好奇。蒲家庄告诉了我们很多,让我们一次次沿着那些文字,沿着那一篇篇妙趣横生的故事,走向那个时代,走进蒲松龄的内心世界。
我们一边寻找现实中的《聊斋志异》,一边回头凝望。
这些,蒲松龄都替我们收藏着。蒲松龄用巧妙的故事,将之收藏在《聊斋志异》里。
《聊斋志异》里面的人物走出来了,走进了我们的生活当中。
二
我走进了柳泉,走进了蒲家庄,走进了蒲松龄的内心。我想看看,柳泉的大树下,还有没有一个叫蒲松龄的秀才,在那里,面向宽广的大路,摆一方柳木小桌,沏一壶清茶,招待来往的行人?
我想:那一刻,从蒲家庄走来的蒲松龄,应该身着布衣,或是青衫,在仔细谛听过路人讲述故事。或者,他是站在齐鲁大地的最高处,俯瞰芸芸众生,还是一袭青袍,行走在他熟悉的大街小巷?他是在柳泉看柳絮、泉水?还是在人堆里,捕捉笔端的人物,抑或那些美艳的狐仙?他一定不是初次在人群里谛听,记录,一定不是初次在脑海里构思,酝酿。
我们的文化中,还有一种茶余饭后的文化,一种道听途说的文化。
蒲松龄用一支笔,渲染了这种文化,丰富了我们的想象,让我们发出一声声或悲或喜的感叹。
面对一部《聊斋志异》,我在震撼的同时,陷入了沉思。我看见了一个虚幻的世界,看见了虚幻世界下的一个个美女,一个个狐仙变幻的美女。
她们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迷人,那样的妖冶。一个个真实的美女,出现在你的面前。这里,不只有落魄的秀才,不只有破败的野地,不只有荒凉的客栈,还有供人栖息的竹床,有幻化的美景,有一双双望眼欲穿的眼睛,有焦渴的期盼,有不堪重负的呼喊。
如果说,他的科举考试是为了实现他的理想抱负,莫若说,他是科考制度的受害者。他十九岁应童子试,接连考取县、府、道三个第一,名震一时。以后屡试不第,直至七十一岁时才成岁贡生。
这些,都让他对科举爱恨交加。
这些,都是他日后成为中国短篇小说之王的催化剂。
三
《聊斋志异》是俗世里的一曲绝唱,是红尘中的一幅风景。
蒲松龄不是在茶楼里,在茶幌子随风飘摇的高雅之地写《聊斋志异》的,更不是在这青楼里,在大小姐和阔太太的吆喝声中记录下她们的脸蛋、她们的服饰。而是在街头巷尾,在大柳树下,在泉水边,在卖猪肉的屠夫不远处,在他摆放的漆木小茶桌前,在和那些过路人聊天喝茶的过程中,记录下那些故事的。
于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走进了《聊斋志异》。
那个婴宁,生于幽谷,受育于鬼狐。她诞生在比桃花源还要美艳的园圃之中。园外“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园内“细草铺毡,杨花糁径”。她真有点像山水灵秀之气的精灵,不审“三从”,不知“四德”,无视长幼之序,不用进退之仪,用笑声蔑视一切,用笑声动摇一切。
而那个小翠,几乎与婴宁一样美貌绝伦、天真绝俗,然而不是也毫无怨言地听凭母亲之命送给了一个连人事也不知的痴儿么?这难道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封建糟粕?
这些女性形象,她们“虽为花妖狐媚,但多具人情”。在作者的笔下,她们几乎个个美得令人眩目。除了外表美,最可贵的是她们有着美丽的心灵,她们或温柔或聪慧,或天真或无邪,或行侠仗义。这些,都在《聊斋志异》里得到了佐证。
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达成。”《聊斋志异》中的花妖狐魅,即是蒲松龄的白日梦。他的这种梦,就是想表达他的幻想,一个穷秀才的幻想。
蒲松龄笔下的人物,总是透出一种淡淡的妖气,透着一丝哀愁,而命运又是那样让人唏嘘。
在《聊斋志异》中,一切都在告诉我们,那是虚幻的真实,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文人的梦。
杳无人迹的蓬门破庙,作为栖身之所。月光如水,青灯黄卷,渲染出异乡羁旅淡淡的忧伤与美丽。
或许,是蒲松龄命运不济,于是只能寄幻想于爱情了。
好在,蒲松龄在时间的彼岸,在时时提醒我们。
不知道他在告诉我们什么?或是在说,无论走多远,都要回过头看看身后的路?或是在说,当物质富裕了,精神万不能贫穷,万不能一片荒芜。
四
这个从蒲庄走来的书生,一生穷困潦倒,却极其的富有。
他将一支笔伸向隐秘的世界,伸向荒凉的山野。他的笔下,出现的是鬼狐,是美女,是贫困的书生,是赶考落魄的文人,是在人的心灵最需要慰藉的时候,出现的美女。他的笔触,是那样的辛辣,又是那样的温暖。在荒无人烟的山野,在深夜一个破败的栖身之处,一个美女的出现,她轻轻一笑,走入你的怀抱,走进你的爱情,走在古今未曾见过旷世奇缘。却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让人享受,让人心荡神迷。
有人说,《聊斋志异》是借鬼狐以状人生,以曲笔鞭笞魑魅。
是的,蒲松龄笔下的人物,个个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他看着这些人物,由不得心生爱怜。
他看着笔下的这些鬼狐,由不得喜欢。
他觉得这些鬼狐,一定是一些漂亮的女子变幻而成。而这些漂亮的女子,怎不想有一个如意的郎君呢?
他在为这些女子惋惜,在为她们叹息,为她们鸣不平。这些女子的命运,哪一个逃脱了封建社会的羁绊?
然后,回到书房,他铺开纸,拈起笔,蘸了墨,一笔一笔地书写她们的美丽。他书写的,不仅仅是她们的美丽,而是一个朝代的缩影,更是一段具象的历史。他为一群平凡的女子,写下她们的爱恨。
《聊斋志异》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故事情节曲折离奇,结构布局严谨巧妙,文笔简练,描写细腻,堪称中国古典短篇小说的高峰。
没有人会否认,《史记》是真实的历史,又是真实的文学。
《聊斋志异》亦是如此,它是虚幻的,又是真实的。它是中国的魔幻现实主义,比马尔克斯的魔幻还要魔幻。
齐鲁大地,不能没有孔子。因为,中国需要思想的圣人,文化的泰山。
齐鲁大地,不能没有孟子。因为,中国需要精神的继承,文化的传播。
齐鲁大地,不能没有孙子。因为,中国需要强大的国防,军事的强国。
齐鲁大地,不能没有蒲松龄。因为,一部《聊斋志异》,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故事,什么叫小说,什么叫真实,什么叫魔幻。
蒲松龄是幸运的。他19岁参加县府的考试,县、府、道试均夺得第一名,考中秀才,受到山东学政施闰章赞誉,“名藉藉诸生间”。
蒲松龄又是不幸的。他在之后科举场中,极不得志,虽满腹实学,却屡试不中,至46岁时方被补为廪膳生,71岁时才补为岁贡生。
他衣袖飘飘,一身布衣,走进了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个王朝,走入了那个时代的繁华和衰败,走进了真实和魔幻。大清是不幸的,但齐鲁大地是幸运的,文学是幸运的,因为有蒲松龄,才留下了它的不朽,它的千古绝唱。
五
从清朝走来的蒲松龄,注定会成为那个时代的绝唱。从蒲家庄走来的蒲松龄,注定会用一支笔,为清朝画像,为封建社会画像。
一部《聊斋志异》,让齐鲁大地,翰墨飞扬。
这儿,不仅有舜的遗风,亦有孔子的睿智,孟子的仁厚,他们是中国历史文化的源头,带着一个民族,从蛮荒走来,从文化的荒原里走来,走出一条平阔的大路。
齐鲁之地,礼仪之乡,是受到过《论语》熏陶的,丰沛的文化,润染着一方习俗。幽雅敦厚的习俗,养育着一方人。
蒲松龄大约不止一次去过济南。他对趵突泉的描写:“树无定影,月无静光,斜牵水荇,横绕荷塘,冬雾蒸而作暖,夏气缈而生凉”。文辞清丽,对仗工整,在历代吟咏趵突泉之文章中,堪称佳作。
蒲松龄,就是在这儿走出来的,带着他的风雅,带着他的文化血脉,带着他的历史责任,挥别蒲家庄,一步步走向了一个时代的鼎盛,和一个时代的衰败,走向了伟大的《聊斋志异》。
若干年后来,他带着微笑,挥挥手离开了。
以后,蒲家庄再也不见了他的影子。他是埋名隐性,隐居乡间,还是骑着驴,走向落日的天边?他是走向了书斋,还是走向了别处?不得而知。
只记得,一位学者说,“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
只记得,一位作家说,“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
只记得,另一位作家说,“一部聊斋传千古,十万进士化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