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苍苍玉米秆儿(散文)
夏,天空潮润,风湿热。雨阵阵扑来,云层里,阳光躲闪。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看,稠密的玉米秆儿疯长。半月日子,旱田里,梯地上,村周围,堆成了黑黝黝的森林。
滚泥地,找猪菜,一群农村娃。
躲在层层的绿浪里,闭目,躺地,遐想。衔一根嫩嫩的草叶,嚼一嚼,青草味酥了身骨。世界寂静,我猫着矮小的身子,躲进童年的时空里。小花虫安闲多了,柔嫩的奶浆菜也流着甜味。那玉米叶上滴不完的水珠子,一滴,两滴,淌成了另一种伴着绿色稠液沉甸甸的空气。这,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对农作物最好的养育。气候雨热同期,仿佛,这里的每块石头都流着泉水,冒着水泡,咕咕,咕咕……
一阵阳光,一阵密雨。
田埂上,抽条的蚊子草呐喊起来了,它在疯狂的生长。雨浇湿身子,头发也疯长了起来,双手拥抱着天空,彩虹归来兮!彩云归来兮!黑蒿密密麻麻,泼墨田间,氤氲大地。森林挨着起伏的山丘,若海浪起舞。眼里,山脉奔跑,绿浪奔跑,韵律奔跑。掀起云层看看,似火的热情点烧晚霞,夏天在孩子的心里燃烧着一个童话。
玉米地里,我翻弄着,寻找着。
这是母亲布置的家庭作业,我甚是喜欢这农活,自由如风。哪怕是家里的猪草堆积如山,却挡不住放学之后背着竹筐疯向田野的双脚。双手灵巧的伙伴们像一群小兔子,闪电一般隐于海浪,去啃食森林里的猪菜。
而我乱窜了几下便迷失了方向。玉米秆儿夹住竹筐,拉着我瘦弱的身体向后拽,身体越使劲,竹筐越夹紧。折腾数番,终于卸下了背上的竹筐,用手拖着它在地边气喘吁吁的,此时,几个伙伴早没了影子。害怕极了,我拖着一个空筐拼命追赶,连滚带爬,追出森林时,他们的猪菜已经满筐了。我一副狼狈样子,满身大汗,玉米穗花粉粘挂了脸颊,妹妹看着我的空筐,看着我头发上的蜘蛛网,“哈哈……。”她笑了,笑得没了女儿家的举止。
于是,盼望秋天的到来。
秋天一到,曾经疯长的玉米秆儿便没了力气,乖巧听话,在母亲的镰刀里安静躺下来,那些曾经阻塞过我的道路,隐藏过我狼狈样子的森林轰然倒地。啊!天高气爽,秋风悦人,大地平坦。白蒿没有了“躲近深闺人未识”的那份羞涩,酸浆菜、车前草、奶浆菜没有了遮掩,全显露在我家小黑猪的嘴下。
母亲的个子没有玉米秆高。但割秆儿、捆把、围笼却做得熟练有余。田野里,“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好一幅秋收图。我用力的掰着玉米棒。一棵玉米秆通常长着两个子粒丰满的棒子。但有的玉米秆可以背上三个棒,长在阴暗处的那个很短小,稀疏生着几粒玉米,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通常只是捣乱了作猪食。一次,我因在深山里放丢了牛而哭,哥哥突然吼了起来:“只知道哭,真像一个没用的玉米棒”。一傍抓松毛的母亲怔了一下,随即靠在树傍,“唉……”她深深叹了一声,母亲细微的举措,我找到了一丝安慰。
十月,金黄的子粒晒满谷场。
不可一世的森林,被母亲梳成了一条条爱听话的辫子,安静的呆在旷野里。田埂曲曲折折,河岸深深浅浅,山丘起起伏伏,炊烟袅袅,云彩悠悠,秋叶落落。村庄里,一滴水墨,洇在宣纸的天上,山川万物奏着琴音,断断续续的。
风干后的玉米秆儿拉回了家,堆成草垛,备下腊月里耕牛过冬的草料。
没有忙碌的家务活,也没有作业。我常常窝在向阳的草垛里,用一把小刀把玉米秆刨光,凿开穿插的小孔,做成了一只只船,放在门前的水田里行驶。母亲笑了:“无帆的船是不会行驶的”,便在桅杆上扎上了玉米苞叶,等待风来。风却不来,看我那么再意,母亲教我用斗笠煽起了风,船便在水塘里行驶去了。那时我9岁,心里装满了敬仰,装满了依恋。
我从小身体羸弱,胆小怕事,就像一个干瘪的玉米棒,注定无粒无用。但在步履维艰时,我依然会回头寻找——母亲的怀抱,母亲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