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子是柳家儿子柳树定过婚的女子。按乡下人的习俗，吃过定婚饭，那就是夫家的人了。
　　 给婆婆柳妈的火炉里添了炭，又把老人的被角掖好，想想没有别的事了，娥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墙上钟表的指针已经指到了十一点，娥子却没有一点睡意。明天就是除夕了，整整一个腊月，她和婆婆做了比平常多出一倍的腊肉，蒸好的包子馒头，满满当当放了两个瓮子。做好的豆腐、丸子、粉条也都足够一个正月吃了。下午又把院子打扫得不见一根柴禾，家里所有的玻璃擦得铮明瓦亮。
　　 “娥子啊，一年的活都干完了，好好打理打理自己。柳树这个混小子明天就要回来，小两口欢欢喜喜过个年，说不准明年的现在，我就抱上孙子了！”脑子里回想着柳妈下午的话，躺在热炕头上的娥子感觉自己的脸像火烤着了一样，暖烘烘的。
　　 在娥子的眼里，柳树长得高大挺拔，在柳家洼村，那是百里挑一的俊后生。媒人把她领到柳家的第一次，娥子两只又粗又短的小手搓着衣襟低头不说话，可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小伙子。
　　 “柳树打小就没了爹，全家就孤儿寡母两个人过着。咱也是明人说不了暗话，娥子真要和柳树对上了眼，柳家不仅拿不出三万两万的彩礼，怕也给媳妇子买不起三红四绿的新衣服，戴不起白的黄的金银首饰。想要将来过上好日子，就只能凭两个年轻人自己捞摸了。”媒人道出的全是实情。
　　 娥子是家里的老闺女，两个姐姐出落得眉清目秀，高挑美貌。唯有到她这儿长成了拨地墩，个头矮不说，又粗又黑，还长着满脸的蚕砂眼子，远看像种上了黑芝麻一样，一点不招人喜欢。可有一点拿得出手，不论家里洗衣做饭，地里浇园子种菜，提起哪一样，娥子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手。
　　 这也便应了那句老话，货卖用家，女嫁对家。柳婆婆怎么看怎么觉着娥子这女子顺眼，适合做柳树的媳妇。娥子爹看自家闺女对上了眼，便也给媒人使一个眼色，算是应承下这门亲事了。看过来看过去，只有一个人不表态，那就是柳树。大家伙眼对眼找人，哪里也没见柳树的踪影。
　　 “别管这混小子了，这事当娘的我说了算。”有了柳婆婆这句话，两家人全当吃上了定心丸。
　　 媒人把娥子爹和柳树娘招呼在一起，头碰头商量了一个时辰，觉得说合得差不离了，便各自散了。
　　 “是多是少莫怪究，您老拿起。”临行前，柳婆婆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红布包塞到了媒人手里。
　　 “混小子，给你相亲，你却不知野哪里了？别当我不知道，一定是又去找下村的红霞了。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绕你爹老子留下来的这个院子看看，咱能拿出几万的彩礼，盖起五间大瓦房吗?这可是红霞娘老子给咱开出的价，你小子有这本事吗?”
　　 临天黑了柳树才回得家来，没待站稳脚跟，就听得母亲一顿臭骂。
　　 柳树没回言，也没吃饭，倒头便睡了。
　　 这些事，娥子好象知道，又好像不全明了。
　　 “管他呢，既然定婚了，我娥子就是你柳树的人了。”这样想着，娥子便安然了。
　　 娥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跳到地上，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包袱皮，慢慢地打开，里面是叠得齐齐整整的一件大红裙子。她好像怕把裙子弄脏似的，等把一块床单布铺在炕上后，才把红裙子展开，两只手轻轻地像抚摸孩子一样伺弄着衣服。
　　 红裙子穿在了娥子的身上，娥子对着镜子转动自己的身体。节能灯白色光线的映衬下，娥子的脸白里透红，被裙带紧缩的腰也显得有起有伏。娥子有一种欣赏艺术品的感觉，一时间觉得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
　　 红裙子是柳絮飞扬的春天，娥子和柳树订婚时用自己的钱买的，只穿了一天，就包起来了。
　　 订婚那天，娥子家共来了父亲、舅舅和她三个人，柳树家除了柳婆婆和柳树外，还请来了叔叔大爷等几位家人。点了几串鞭炮，摆了一桌酒席，媒人从中说合，两家交割了少得说不出口的彩礼，订婚程序便全部完成，只等另择良辰节日，方可正式迎娶。
　　 不知道什么原因，从始至终，柳树没有和娥子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
　　 娥子当天就跟着父亲回了娘家，柳树第二天也登上了南下打工的火车。
　　 娥子再一次登柳家门是在秋后。
　　 那一天，柳妈突然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柳树还在千里之外打工，远水不解近渴。怎么办呢？这时心眼灵泛的邻居想到了娥子，让腿快的邻居骑着摩托车去把娥子叫了过来。
　　 “娥子，和柳树订了婚，你就是柳家人了，大伙帮个忙，马上把你婆婆送到医院。”隔壁的柳大爷吩咐娥子。
　　 六神无主的娥子急匆匆地坐了一辆面包车陪着柳妈住了医院。
　　 半个月后，柳婆婆出院了。出院后的柳婆婆一下子变得行动不便，反应迟钝。娥子放不下心来，一直住在柳婆婆家里。
　　 除夕这一天，柳婆婆天一亮就让娥子把自己扶起来，坐在门口，开始等柳树回来。
　　 娥子穿好红裙子，擦油抹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是她怕邻居笑话，不好意思和柳婆婆坐在外面，一个人坐卧不安地在厅堂里走来走去。
　　 婆媳俩从太阳升起一直等到太阳偏西，还不见柳树的影子。
　　 “这个混小子，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啦！”柳妈干着急，没法子。几次打电话，也没人接。
　　 “婶子，大树哥到村口了。回来的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一个漂亮妹子。”眼看着天又黑了，柳大爷的二小子边走边对柳婆婆说。
　　 二小子的话刚落音，柳树也到了。
　　 “娘，我和红霞在外面打工，你看，红霞现在已经有身孕了！红霞在信里和她的娘老子把我们的情况都说了，老人们同意我们结婚了。”
　　 柳树边说边拉着红霞满脸兴奋地向母亲走过来。
　　 柳婆婆没等把柳树的话听完，一头栽倒在地。
　　 听到柳婆婆摔倒的声音，娥子疯子一般从屋里跑出来。
　　 红裙子被娥子撕成了布条，在礼花绽放的除夕夜，像殷红的血，随着冷风吹到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