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人出没(中篇小说)
而且,烟斗这东西,整天含在口中,那烟咀子上、小小的烟孔道里,会不会尚残留着历史名人李宗吾的口水、
或者牙黄?既是文物,价值不菲,买回来,也不可能再去做一次高温或者化学消毒处理,就这样接着用,那会是种什么感觉?会不会你温俭让此刻的牙缝烟渍中,也混杂有李宗吾的牙黄呢?
不过,李宗吾毕竟是一代宗师,记得林语堂就曾经说过,世间学说,每每误人,惟有李宗吾铁论厚黑学不会误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药方。读过中外古今书籍,而没有读过李宗吾《厚黑学》者,实人生憾事也!即便烟斗上真的尚残存有李的口水、牙黄之类,没准也是难得的稀罕物,和他温俭让自己的口水一掺和,还更能找到某种传承感觉呢!
难得难得!难怪您一抽烟斗,我就感觉着那么香呢!原来奥秘在这里!我恭维道。
他听得心花怒放。你也来一口尝尝?
谢谢!我没这福气!我心想我再一抽,您那烟斗上的味儿只怕更复杂了!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省城就到了。
七
第二天晚上的饭局,我安排在云锦食府,一家全国连锁的川菜馆。别无深意,只是因为这家的老妈蹄花做得极好。头天吃过,三天后仍有回香。并且,中式园林风格装修,也容易令人放松、随意,更有利于自己人之间随便闲聊、沟通。
没曾想,一场原本极为怡然、优适的聚会,却让我心情恶劣了好几天。至今想来,仍感觉到心口堵得慌。
云锦食府没有什么正经密闭式包厢。除大厅散座外,沿墙错落排列着一座座亭阁。每座亭子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各个亭阁,造型各异,风格不同。有白墙灰瓦,古朴典雅的;有雕梁画栋,大红大绿金壁辉煌的。亭阁内,都挂有各种匾额,流水小桥和绿色植物环绕,望过去像是皇宫的后花园。
约好是傍晚六点,温氏兄弟将近七点钟才到。一踏进亭子,温俭让首先读诗,哈哈,云锦食府,云中谁寄锦书来,?字回时,月满西楼。好!这名字起得好!接着一拱手,抱歉抱歉!刚才去接你俩位如嫂子,谁想到过来的时候大堵车。现在这交通,真是没办法!
接如嫂子?真他妈好潇洒!要知道今晚是跟我见面,要谈的,是你要把你哥硬塞到我公司上班的事。你哥跟我是第一次见面,我自己都还不知道我内心中是否能接受你哥,你俩却大大方方,把俩位如嫂子接来吃饭了?就为接这俩位如嫂子,竟让我一个人在这干坐着,硬等了一个小时?这当中电话也不给我打一个!这是不是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立马我心头就涌上来一股无名之火。忍了忍,还是强压了下去。
瞅瞅那俩女的,一个穿露侧面大腿的旗袍,另一个穿性感后背绑带上衣,下身配牛仔布超短裤,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一番介绍,大家落了座。菜是我早点好的,于是通知服务员赶紧上菜。
明亮的灯光下,我定睛细看温良恭,却是吃了一惊。活脱脱一个汉奸长相。枣核子脑袋,直不楞登的头发,从尖脑袋正中间向两边分开、搭下;跟温俭让一样,也是水泡眼,但眼白更多,眼仁更少,眼光混浊;塌鼻梁,泡牙。并且牙缝里也嵌满了烟渍茶渍。刚才跟我握手寒暄时,一张口,喷出一股怪味儿,是那种消化不良、腐臭食物外加烟油子,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儿,令人作呕。
这就是旧时相书上所说,典型的奸佞之相。他还特别爱笑,一笑露出一嘴的黑色泡牙,眼睛就挤成了两颗小绿豆。但奇异的是,那两颗小绿豆却精光四射。似是那种内心极其精明,又很难缠的角色。
据温俭让介绍,这位温良恭原先是省直某机关的食堂司务长,退休前提为膳食科副科长。说是工作能力极强,如果不是受人排挤,早就升为后勤处处长了。还说,他写有一手好字。
怕我不信,还转身让服务员拿来点菜用的纸笔,当场写给我看。
温良良倒也不谦虚,提笔就录下了李清照的词,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我接过来看了,却惊得是目瞪口呆。
一水的赵体(赵孟頫)楷书,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估计至少也有三十年以上的临帖功力。万没想到,这么个其貌不扬的汉奸,竟然有这一手功夫,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老话。
说实话,乍见到这位温良恭时,我是打心底里反感排斥的。我无法想象这么个贼眉鼠目的汉奸,我会接受他来我公司上班。而且不光是长相,关键是我担心这种奸佞长相的人,如果来我公司上班,是不是会给我带过来什么不吉甚或是灾患?我对古人的智慧历来都是极为尊重的。古人在相书典籍中,反复提及过的,对这种相貌的人,应当保持高度戒备,尽最大可能敬而远之,我却要把他接纳在我身边上班,这岂不是没事找事,明知是错误,却硬要冒险去犯?当然,我也知道这种纯粹的以貌取人似乎并不完全可取。但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先把他接受下来,想着实在不行,再赶他走不迟;要是到时候,他因为什么事,跟我纠缠不清,根本赶也赶不走怎么办?
但现在看到他这一笔好字,我的想法动摇了。倒不是稀罕他的这笔好字对我公司有什么实际用处,而是在我看来,既然他能坚持那么多年做好一件事,最起码能说明,
他的意志力非凡,心中有一个愿意向上向好、渴望得到人正面夸赞的意念。
犹犹豫豫中,一瓶五十二度五粮液酒已经喝完了。正当我打算开启第二瓶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真正的让我,在到底是否接纳他的问题上,着着实实纠结了好些天。
可能是今晚上座率高,上菜的速度比较慢。清蒸鲈鱼上桌时,温良恭叫住了服务员。
这鱼不对,是死鱼!把你们经理叫来!温良恭伸出筷子,在鱼眼睛部位点了一点,厉声说道。那鱼眼确是凹陷下去的。
温俭让也抽出嘴里的烟斗,跟着嚷道,对,是死鱼!怎么能把死鱼蒸了应付我们!把这鱼换了!
服务员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脸上还挂着两朵高原红,说话带着鼻音,估计是才上岗不久的西北人。此刻看到温良恭那副凶恶样子,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俺们经理说他不在,不在……
说他不在?你傻逼啊你!你要不把经理叫来,我就投诉你,非让你明天就卷铺盖!温良恭站起身,手指着服务员鼻子骂了起来。口气越来越凶狠。
看看服务员委屈得要哭,我赶紧打圆场,算了算了!你去跟你们经理说,下次如果再发现给客人上死鱼,我们肯定要投诉。听清楚了吧?
不行!没有下次!今天就必须要给我换一条活的!温良恭不依不饶,竟然把我的话叭叽直接甩到了地上。弄得我一阵尴尬。
穿旗袍的那位是温良恭的如夫人,此刻扑哧一笑,过去拉了拉服务员的胳膊,说,让你去叫经理,你就去。这是后厨的责任,又不怪你。你就转告经理,说是客人有请就行了嘛!
服务员仍是站在原地,畏畏缩缩不敢挪窝,估计是经理们有过交待。
这回,温良恭似乎是感觉失了面子,竟然一把拽过服务员的胳膊,拧着扭着,朝着吧台方向拖去。
哇的一声,服务员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和温良恭的扯嗓子吵闹声,其它亭阁以及散座上的很多客人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闹闹哄哄,说什么的都有。场面一时相当难堪。
穿旗袍的如嫂子望了望我们,撇嘴一笑,又伸出两只藕杆子似的白臂膀,朝着桌面上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说道,他就这脾气,喜欢较真。别管他,你们吃你们的。我跟过去看看。
说着扭着屁股跟了上去。我发现,这位如嫂子屁股好大。真不知已经六十岁出头的温良恭如何消受得了。
温俭让倒是故作镇静。此刻端起酒杯冲着我说,我们喝酒,喝酒。来啊,小鞠,我俩一起敬李总。
说着俩人站起身,笑嘻嘻的对着我样一样杯,然后一饮而尽。
这位小鞠倒长得颇为清秀,看上去跟温俭让不太般配。细细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嘴巴,未说话就先自淡淡一笑,总让我想起唐代司空图的那首诗,落花无言,人淡如菊。她一直很少说话,只是静静的坐着。后来很久了我才听人说,小鞠的老公性功能障碍,四处寻医治疗无果。说是温家有位远房亲戚擅治此毛病,只是架子大、收费高,于是托温俭让从中说项,才以比平时便宜一半的价格帮助小鞠老公治疗。有效无效,无人知晓。只是从治疗开始,小鞠便以如夫人身份,随同温俭让出入一些应酬场所了。至于温良恭那位穿旗袍的如嫂子,说是已经将近四十岁了,老公属某大型国企派驻在外的技术人员,长期驻点埃塞俄比亚,一年回国一次。原先就是温良恭的朋友,出国前将老婆孩子托付给温良恭照应,没料想,竟被温良恭照应成了如夫人。当然,也只是暂时的。若干年后,老公调回国内,如夫人仍然还是朋友媳妇。这一点怕是没有疑问的。这年头,做男人的因种种不得己的情况被绿,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即便后来知道了,为了孩子,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何况,老公长年在外,是否也有什么暂时的情况,那就不得而知了。这恐怕,也是社会进步的另外一种表现。据说,这是符合人性的。
我好奇的是,温俭让和温良恭各自都是有真夫人的,
她们是怎么想?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知情了也不敢吱声?或是另有隐情?
我这恐怕就是人们常说的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自己的神都还烦不过来呢,倒喜欢对别人的事瞎操心。他们有多少个如夫人关我屁事?那是人家的本事。
八
两天后的中午,我正在办公室吃快餐,温俭让的电话打了进来,听声音好像也在咀嚼着什么,呜呜噜噜的。我说,新任监狱长已经到任了,是从邻省的华强劳改农场平调来的,姓左。暂时没有特别熟的关系。要等一等。温像是咕咚喝了口水。
估计要等多久啊?我是先把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放下,专心在听他说话的。
不会太久,最多个把月左右吧。你看是不是让我哥尽快去上班?桃树湾监狱那边的事你放心,少不了你一分钱,就是个时间问题。左刚上任,总得让他先熟悉一下环境嘛。
我夹了一大块萝卜塞进嘴里,故意口齿不清回道,啊唔,好,我安排一下啊,回头唔,打电话给您啊。说着把电话先挂了。
我是仍在犹豫,到底是否现在就接纳汉奸温良恭来上班?其实我这两天都不愿意多想这事,一想就脑仁疼。
刚端起快餐盒,想尽快把饭吃完,温俭让的电话又进来了。这回口齿清楚多了。
李总,你桃树湾监狱工程款这事,我既然敢对你拍胸脯作承诺,我就肯定有把握。你想啊,小小的桃树湾监狱这么点事,我都左右不了,这么多年我在公检法司系统,还不白混了?放心吧!这件事,往左往右,都会尽在掌握!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赶紧安排我哥上班吧!到时候,你让我哥催我,那我还不跑得颠颠的啊?
这话我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好像总有点要挟的意思在里面。往左往右,尽在掌握,这不是要挟是什么?往左怎样?往右又怎样?
我伸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只烟,塞进嘴里,点着,咝溜溜深吸了一口,拿烟的手似乎微微有点抖。
毕竟是三十万哪!如果因为我的意气用事,真的打了水漂了,你别说,还真的好比从大腿上割下了块肉,血淋淋的,我恐怕会疼一辈子。而且,这三十万也并非全是利润,里面还含有人工费、材料费哪!也就是说,万一这三十万收不上来,我也还必须支付工人的施工费用,外加材料商的材料费!那亏的可不只是三十万了。
可心里头就是别扭啊!还没怎么着呢,我他妈竟然要围着他温俭让的指挥棒转了?我要是不接纳他哥呢?没准这三十万真的就让他鼓捣没了!老话不是说嘛,想帮你成事不容易,要想成心坏你的事,那可是分分钟的事。
我狠狠地吸了口烟,香烟立马短下去一大截。咬了咬牙,咽了口唾沫,张口说道,这样,你通知你哥明天就来上班。正好我要去趟山东淄博,就让你哥一同去吧。他那笔好字正好也可以派上用场。
说完就将手机挂了。喀喀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里的痰。似乎有点喘不上气,是那种脖子被人掐住的感觉。
谁都不喜欢被人掐着脖子做决定,不管这个决定是正确还是错误。
三十万竟成枷锁了?我真还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我的考虑是,先不忙着给温良恭安排具体岗位,这样即便是我最后下定决心不接纳他,也不会在公司内部,以及具体工作上,产生较大影响。而决定让他跟着我去趟山东,一是可以进一步在具体事务上对他进行考察,万一他人品、能力确实都不错,也不至于浪费了个人才;二是如果发现此人确实不能用,也可以借具体问题,找到一些借口,以便给婉言回绝提供一些场面上说得过去的理由。三是也需要有适当的拖延和缓冲时间,毕竟,桃树湾监狱那边新领导刚上任,解决好三十万的事,也需要时间。
于是,中午稍事休息,便抓紧开了个会,安排一下我出差期间公司内部的各项工作。刚回到自己办公室,想抽支香烟喝口茶,整理一下思路,笃笃又有人敲门,
抬头一看,温俭让竟然进了我的办公室。
你明天又要出差,我想了想还是过来见个面比较好。有些事情,电话里面讲不清楚。温俭让一边跟我握手,一边解释道。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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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