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我和侯庄老南院(散文)
一
高平石末乡侯庄村,自古以来是以晋商为商贾分支的一个重要部分,冠名以三晋大地及江南沿线,四百多年来成为为高平之美谈。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是侯庄人落脚于某处某地,就会有人提到“老南院”,而且啧啧不停地夸赞侯庄是块“宝地”。
“物来顺应,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也许是一个性格抑郁者应有的世界观吧。假设老南院这个豪门富户久盛于今,侯庄该是怎样的天地?可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而现实中的老南院已失去了四百年之前的富丽容颜和堂皇典雅的气派。对过往,我们不能做揣摩和假设,可总是有一种感情在推测,甚想捋清一条直线的历史脉络。
抗战结束后,政府把号称18院的古式楼房分给了老百姓,大多是家庭出身好点的才能分上,据说当时分房的农户,还有的害怕赵东家反攻大陆赎回房产。直到时局稳定后,居民才安居乐业,渐渐成为自己的产业。历史的翻转不是没有,但唯一这次成为一段铁钉的印记,我觉得,更有抚摸的必要。因为安居不是一处房产能够做到的,只有主人的身份才是安居的前提。如此,我也有了童年较为清晰的记忆,否则只能是轮廓而已。
姑姑是最早住在老南院的一个大户,小时候上学回家的途中,老南院大门口本是宽阔通道,而我却不走,偏偏要通过后花院和一道小门从姑姑家(绣楼院)转一趟才要绕着朋友家(庭房院)(牛屋院)出来再回家中。一是怀着一颗好奇心数门槛,实在想不通这种好奇心有什么意义,也不知为何产生。二是有意识地等待热情善意的姑妈又能给自已一点什么吃的,其实住进去的人家,未必就有什么好吃的。
我的前妻娘家也住老南院(牡丹院),我从22岁那年就成了这个院子的附马官,在这里二十三年之久,几乎形影不离,对老南院的一切掌故、人情世俗、一草一木不尽了如指掌。可以说我与老南院这朵村花有着无限眷恋的难解之缘。
从祖辈的传说中,老南院昔日的美貌,不仅一处,它包括南院、北院、高楼院和另外的院落,是赵家当年精心设计的豪华建筑群,是家乡人民心目中的“小故宫”。时光轮转,繁华不在,却留下一段历史。
当然,由于自已掌握有关史料不详,无力描述旧观,只是从少时记忆中找点清晰的感悟,或许能与同龄知音者促膝而谈,且为快事一桩。
二
老南院正大门(南)前紧靠路北,立着一个用方形大砖块镶砌成的大影璧,高约十米左右,长约二十米许,200平米大的长方形扁状面立展于此,正南面一匹逛奔跃起的白色飞马画图映入路人眼帘,在南照日头的光芒映照下,显得光彩夺目,气势磅礴,这是老南院坐卧位置“悠然见南山”的醒目标志,也是游人迁客来往于此看到的第一图景。
北面十几米处是一个大大的长方形砂石院,全部砂质条石铺成,每块条石约1.5米长,宽约0.5米,院子东西两侧,各竖一墩砂石条围成的六棱形石桩,直径足有一米之多,高约1.5米,中间一个随石而围的大孔有直径尺许。据老人说这是赵家插旗用的旗桩。那些年,这里就是我们几个小朋友经常玩耍的地方,不是绕着影壁捉迷藏,就是围着旗桩爬上爬下,或是站在六棱孔里被夹个动弹不得,好个快活。
砂石院靠北,就是老南院的正门,据说正中扁牌上原是“悠然见南山”的字样,解放后由我村一名老秀才亲笔改为“东方红院”四个大字,意为毛主席领导人民闹革命,打土豪,分田地做了真正的主人。那时侯,我对老南院的原史了解几乎一片空白,什么大东家二东家,丫鬟小姐,账房先生,侍女佣人……只是天方夜谭,更无兴趣宄其根由,只知道每个四合院双双对称,通体连贯,房高,梁粗,墙厚,石基坚固,每逢暴雨来临,全村各户大部分担忧房倒屋塌,唯有老南院民户安然自得,水走河去各顺其道。我深深地羡慕着那些有着极好住舍的南院乡邻。
老南院的大門上方是一个大大的阁楼,里外相通,与底层上下对层,站在上面眺望南山,青松翠柏,瓜果梨桃遍及山间,一望无际的南川农夫耕牛,车水马龙,四季呈现出人欢马叫的劳动场景。盛夏来临,烈日炎炎,清风徐来,越过水库岸边,习习凉气浸入大门下男女老幼围成的饭场间,人们裸衣赤胸,接受着微风吹拂,尽情地海阔天空、家长理短。每到一日三餐时,南院各户端着碗陆续走来,远处的人也端着一碗饭来赶趟儿,凑红火,男女老少聚集在这里,高谈阔论,指手划脚,甚至手舞足蹈,少时几十人,多时近百人的热闹氛围,真让人久不忍离,流连忘返。历史啊,如果还是那些东家、小姐、丫鬟流连的地方,这里哪有崭新的面貌!从小,我就萌生了一个念头,只有劳作才是欢乐,如此,倘若那户人家不散,他好像不会允许只有的场面在他的面前上演。历史不能按照一家一户的格局来流动,所谓分分合合不无道理。
三
那些年,在农村,住户集中,人口稠密,各片都有一个饭场,每个饭场都有一定的代表人物,现在说起来也称得上表演明星啦。诸如五队的郭臭和,四队的姬江成、侯三肉、侯中德,三队的李德山,一队的刘金堆等,都是饭场辩论高手,张三说个“圆”,李四非论个“方”,真是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动辄就引用毛主席语录来理论,甚至辩得面红耳赤,跃跃欲试,激烈到捶胸跺脚,脱衣、挽袖、露臂、发暴吵架的地步。各个饭场热火朝天,但是留恋当年好风景,奇观还是南院场。
老南院的另一个别开生面之处,就是游览胜地和纪念要地,学生年代我们站着整齐的队伍在这里开会,庆“九大”时这里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正月十五闹元宵,南院门口自古香,烟花爆竹大地红;二月十九古集会,骡马市场闹非凡,农贸产品堆成山,有谣曰“牙行(做骡马买卖的贩子)手指捏一天,走时不忘看南院”。
时值改革开放的年代,农村实行了生产责任制,我又做了老南院“牡丹院”的女婿,它是我的又一个形影不离的家,也是我走完二十二年民办教师生涯的时段,在这其间,老南院更成为我工作之余的劳作与歇息之地,种地喂牲口,与老爷爷老姑父谈古说今,与老姑姑及各户邻里家长理短,与朋友谈婚论嫁,玩牌下棋,几乎是同呼吸共命运,老南院的一花一树、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亲切得很。
是赵家的兴隆积淀了古老侯庄的福泽,还是侯庄的风水宝地滋润了赵家的耀祖光宗,谁也说不清楚,至少在老百姓的街谈巷议中可知,老南院以“一根扁担下江南”、“打制铁钉”、“百里马队千里驮”等佳谈并非子虚乌有。它以诚挚的信誉,合理的经营,严格的管理,良好的家训、家风、家教羸得世人称道,都是难能可贵的。它以得天独厚的物资条件,宝贵的房地资产、坟莹珍物赐人于后继,无疑是侯庄人民的巨大财富与慰藉,是几代侯庄人乃至泽洲大地的金衣凤冠。它像一朵芳香四溢的名花开遍三晋,我多么爱我的家乡侯庄,又多么至深地爱着久违的老南院!
一处院落所深藏的东西,往往已经超出了建筑本身,真正能够传承下去的是其中诞生的文化,文化不是说唱,是那些人世代生活沉淀下来的宝贵经验,不雕饰,不粉面,于是,我们才可以从中把握灵魂,不断丰富着。
然而,每逢佳节故土重游,老南院的美容却黯然失色,凄而伤神,先前温暖如家的少年乐园,青年妻房的娘家,问寒问暖的善良姑母,一家家,一户户,一代代,一张张春风宜人的娴熟面孔化为烟云,一声声热情可亲的唤我乳名的笑语,全成泡影,灰飞烟灭,荒草连天,十室九空,蜂窝虫穴,让人顿生寒颤!
老南院,你是古今众多人的欣赏品,在我心中怎就变作无尽的遗憾?但时光不会在叹息里重来,风尘可以存留在记忆里,也许将来,这里讲成为一片废墟,但只要是从这里走出,或者是在这里生活过的人,一代代,记忆和传承应该不会割断。
沧桑岁月疾流逝,名花一夕霜凋谢。伊人更尽陈年酒,故土再纳我思念。
老南院,给我留下的是历史的轨迹,更有院内人生活释放出的温暖,唯此,才是我值得缅怀和用文字描摹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