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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踏花归去马蹄香(散文)


作者:柳约 举人,3794.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123发表时间:2019-03-03 07:40:44
摘要:一人一马一江湖,是多少侠客青春时候的梦。

【晓荷】踏花归去马蹄香(散文)
   一
   踏花归去马蹄香,是宋代才子苏轼的句子。据传,宋徽宗有一次在画院里以此为题,考较众人。有人画马,有人画马蹄,有人画落花……皆不得圣意。非是画工们笔下丹青功夫不好,实乃用力过猛,在宣纸上铺展得太满,以致失去了原来的意韵。我想,宋徽宗这题应该留给三毛来做,三毛一生便爱马痴狂,虽是痴狂,也留有余地。
   在三毛眼中,马代表着许多深远的意义和境界。马的形体,织著雄壮、神秘又同时清朗的生命之极美。而且,它的出现是有背景做衬的。三毛说,她很想大大方方地送给世界上每一个人一匹马,当然,是养在心里的那种马。
   三毛的话一下子就触动了我心底的执念。无独有偶,现代诗人海子也有诗歌曰:以梦为马。“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岁月易逝/一滴不剩/水滴中有一匹马儿/一命归天……”
   斯人已去。常常,还是会读三毛的文,海子的诗,真诚,炙热,生的向往,死之热烈。那些岁月折射过的浮隙,流浪与爱情,人生没有一蹴而就的顶峰,从青涩到成熟,如同树上悬挂的果子,走靑,见红,最后再缓慢地落入泥里,悄无声息。
   歌德说过,没有痛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三毛和海子,一人骑着一匹骏马,在理想的草原上奔驰着。以梦为马,不负韶华。说起马,不禁想到禅宗里,还有一个公案:白马入芦花。白马与芦花,看上去都是白色的,倘若凑过去仔细瞧,还是会有所区别。只是寻常人发现不了这种细微的差别。白马入芦花,久而久之,就演变为了一种观念,一种感觉,一种形而上的灵光。白马入芦花,是秋水共长天一色,是物与我,是大与小,是高与低,是美与丑,凡此种种,皆无分别。绕来绕去,一思量,又有老子《道德经》里的意味了。禅宗与道家,皆发轫于本土,可以说是一脉相承的。
  
   二
   小时候,一直想在家里养一匹马,然后放假时候,可以骑马去外公家。
   一人一马一江湖,是多少侠客青春时候的梦。
   这场梦,一做便是多年。
   这场梦,多年也没有实现。
   父亲说没那个条件,因为缺少马棚。小小的平房,人过身都嫌挤得慌,哪里还会有养马的空间。后来,二叔养了牛,那是头漂亮的母牛,性子特别温顺,一身皮毛黑得发亮。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它蓝汪汪的一双大眼睛,两只弯弯的牛角,仿佛那无忧的童年。二叔放牛喜欢去河边,河边有水,青草鲜美,我常常跟着牛屁股后面,为它赶过苍蝇,还捉过吸血的牛虱子。我是把牛当马来呵护的,大约感受了这种善意,那头体型巨大的水牛很愿意让我骑在它的背上。爷爷不让我骑在牛背上,怕我摔着,说骑驴的是书生,骑马的是将军。我问,骑牛的是什么,爷爷板着脸说,骑牛的都是牧童,一辈子没有出息,我便从此不骑牛了。
   那时候,农村每月都会有老人过世。二叔说,把牛眼泪擦到眼皮上,就能看到矮骡子。矮骡子是我们当地的俚语,指的就是鬼。因为爱看《西游记》,总觉得这人间的恶鬼,大概就是牛头马面那样,既憨且愚,倒不怎么十分害怕。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矮骡子。后来,爷爷过世,我悄悄抹了牛眼泪在眼皮上,世界依旧一片漆黑,空荡荡的。爷爷到底骗了我,骑过牛的不光有牧童,还有神仙。
   骡子稀有,村子虽大,连头像样的骡子我都没有瞧见。倒是在门前,见过一头驴子。我看到驴子很兴奋,说这马能骑吗,吵着要骑上去,但父亲见了,非说那是驴子,依据是驴子脸大,腿短,而且我听到了它的叫声,且拖着长音。
   按照《相马经》上说的,马比驴子确实要高大秀气得多。我不服气地想,可能是匹骡子呢。马致远在元曲里写,古道西风瘦马,牵着走的不一定是马,或许就是一头骡子,站那么远怎么分得清呢。是骡子是马,只有跑起来才能知道。马和驴子相交而有了骡子,骡子兼具马之善奔和驴之负重的双重优势,然而骡子到底是孤独的,因为无法繁殖后代,故而常被人贱卖。骡子若有知,想必心有大不平。
   善相马者,古之伯乐也。伯乐的儿子拿着他父亲的书,出门寻千里马,结果带回来一只蛤蟆。
   看完了《西游记》,又看《东游记》,这里面讲道教上洞八仙的故事。看到还没有位列仙班的张果老,因为偷喝了穿山甲熬制的千年何首乌汤,一路倒骑着毛驴绝尘而去,就觉得格外潇洒。如今,别说马了,驴子也很少在乡村路过,在偏僻的荒野中才能瞧见它们的踪迹。没想到,黔无驴,连陕巴川蜀的驴子也这样的少。
   走在放牛的田埂上,我对二叔说,二叔,咱把牛卖了,换成马吧。二叔说,养马能干啥,又挣不来钱,你小子成天不着调。那时候不知道农村的牛比马要金贵,亦不知农事之艰辛,只觉得他们成天把钱挂在嘴边很俗气。我失望极了。在村子里晃荡着,那些庄稼人的本事,一件也没有学到手。外婆很担忧,常常拉着我的手说,你呀,从小没学得手艺,看你以后怎么养活自己。这事不能怪我,毕竟父亲当年也没怎么诚心实意地教,他多半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往后的十几年,父亲如一匹识途的老马,把生活的重担扛在自己肩上,一点没有打算交给我的意思。油菜怎么种,秧苗怎么插,韭菜怎么撒,西红柿怎么搭架,苞谷怎么补兜,成熟的高粱怎么酿成烧酒……父亲一个人就干完了,根本轮不到我插手。每每回乡,我发现周围的邻居都身怀绝技,有的是电工,有的是木匠,他们很熟练地就能在梁艮上挖鱼腥草,采金银花,而我呢,依旧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只是惦记着心里的那匹马。
  
   三
   今年立春的时候,正是农历的大年初一。休完了年假,在路上,我遇见了三匹马。汉阴没有马场,这些马的出现重新勾起了我的念想,它们紧紧挨着,都在河滩吃草。站在中间的,是一匹毛色发亮,洁白如玉的高头大马,马鬃随风摆动着,漂亮得夺人耳目,看到它,我霎时就想到了一个词:玉树临风。在那个下午,那匹白马伫立在柔和的光中,以山河为背景,透过波光远影,我仿佛看到了一位尘封在时光中的少年。
   在白马的两边,各有一匹灰色的小马驹,静默地低头吃草。我暗自猜测它们的关系,可能是母子,也可能是兄弟,它们彼此贴得这么近。这条河穿镇而过,脚下踩着的土地,也许是涧池镇,也许是蒲溪镇,尽管看不到界碑,但汉阴这巴掌大地方,怎么会让我觉得陌生呢。
   汽车慢腾腾地朝前走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说是要加油。因为走的不是高速,沿着318国道,我打算去蒲溪转转。走到了河边,看不到牧马的人,无边的草色不再鲜艳,在风中如蒙上了一层复古的滤镜,芦花摇曳,还有那几匹马修长的马尾。马背上没有马鞍,光溜溜的。沿河漫步,十几分钟,果然就到了蒲溪。在街上,遇见了老熟人张丁文。他是个歌师,专门唱花鼓子的。正月初六那晚,小叔喊我去村支部看花鼓子,耍旱船的那两个外乡人唱得真是不行,荒腔走板,几句下来就惦记收钱了,戏曲里的风情一点都没有,我那时就想起了张丁文,他在场的话,不要钱也是要唱几句的啊。
   花鼓子就是陕南民歌。我听他在桥上唱,然后又转到了街上。八仙桌两边,坐着敲锣打鼓的乐师,张丁文唱的是小场戏,讲的是汉阴的富家小姐爱上了穷书生,故事很俗套,但唱出来就很有味道。那天张丁文没有扮相,跟他对唱的是一位大姐,风又大,春寒料峭啊,看得人实在是少,唱着唱着,众人就歇下了。我为此写了一首小诗《在蒲溪镇,听张丁文唱花鼓子》,在微信发给了他。他发了个抱拳的动作,我估计他没有看完就撂下了。——他就是这么个孤僻的人,从来不喜欢寒暄,可能他以为发给他的,只是一段无声的戏词。正月里的事情,他自然是忙得头晕,人人都要请他,白事上唱,红事上唱,图的是一个热闹,就像儿时曾迷恋过的烟火爆竹,听得大抵也是一个响动。
   我问张丁文,河床上的那三匹马是谁家的,他说是他街上的一个亲戚养的。养一阵子,然后卖给马戏团。我听了这话,开始为马的宿命而感到难过。花有花的命,草有草的命,马有马的命,人有人的命,万物都有归宿。当尼采抱着马痛哭,时人将其视为神经病的典范。我虽然没有抱着马流涕的想法,闭上眼,却总是浮想联翩,那些有马儿奔跑的地方,比方说聊斋里的马,草堂里的马……
  
   四
   在我们东方,古有蚕马,一张皮兀自将姑娘裹去了。在西方呢,也有木马,打破了特洛伊的城门。皆因女人而起,都与女人有关。人生犹似梦,浮云吹作雪。李白也爱马,但李白喝酒上头了以后容易激动,动不动就要吆喝着卖马。不管多好多名贵的马,都要统统拿去换酒。中唐时有韩孟诗派,韩愈写马,写着就有了一些挂碍,我不喜欢这样的马,虽然他可能是一匹千里马。近代,徐悲鸿善画马,有《八骏图》传世。有人上门请教如何画马,欲拜他为师,徐悲鸿拒绝说,画马无需从我处学,当宗马,方有所得。
   艺术的源头是生活。生活的真谛是艺术。在生活里苦苦挣扎的人们,何以告慰失落的心怀,唯有远方和诗歌。当一个人被生活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需要在红尘中骑一匹快马。
   ——情怀的珍贵远胜过真金白银,远不是一日就能拥有的东西,所以才会经常被我们挂在嘴边。
   三毛是顶聪明,又顶有悟性的女人,她在散文里说起:“并不执著于拥有一匹摸得着的骏马,那样就也只有一匹了,这个不够。有了真马,落了实相,不自由,反而怅然若失。”
   在蒲溪镇,我看到了真马,怅然若失于它们既定的结局,最美不过想象,好像是这个理。严寒的冬天已经过去,温暖的春季才刚刚开始。其实,人也罢,马也好,从凤江到蒲溪,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早在母亲的泪光与父亲的沉默里,你已经走过了万水千山的长路。从梦境到现实,从生存到毁灭,心底的马是你永远的情怀,是你触手可及的童话。
   佛陀有明心见性的法门,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白到了极致,天地浑然一体。正如智者无需养成自辩之癖。一杯茶,一壶酒,一张琴,在尘世里跌宕自喜,远胜过阅尽千帆的归程。无论处于何种境遇,心底却总会盘亘着一些没有来由的冲动,如高山流水,如羚羊挂角,如蓬蓬远春。待春发生,骑一匹白马,十里长街,踏花归去,不是状元,却也胜似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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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开篇以苏轼的那句“踏花归去马蹄香”切入,围绕这个点,作者例举了相关的典故。可见,自古以来很多文人墨客对马都有其一份情结,一人一马一江湖,是多少侠客青春时候的梦,作者也不例外。在后文,作者回忆了儿时的“马”梦,很遗憾,虽然这梦一做便是多年,但是这场梦一直多年也没有实现。但是对于“马”,直至今天,作者依然不改初衷。由“马”,作者也引申出来许多感触的东西。比如“当一个人被生活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需要在红尘中骑一匹快马。”“—情怀的珍贵远胜过真金白银,远不是一日就能拥有的东西,所以才会经常被我们挂在嘴边。”等等。文章文笔娟秀,意境悠长,给人深思和回味。一篇佳作,荐阅共赏。【编辑:叶华君】【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30300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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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亦清        2019-03-06 09:28:43
  拜读过老师的佳作,又把我的思绪带回到过去的农业社包干分牲畜,我们家确实分到一匹俄罗斯枣红白心门大洋马,是渭河边柳林部队马场淘汰下来,专门为生产队皮轮毂架辕的,当时大家都怕抓阄抓到它,结果被我们抓到。父亲是村里出名的细心人,那马喂得膘肥体壮,有一套别人送的皮具,很听话,谁都可以骑。真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回复11 楼        文友:柳约        2019-03-06 22:58:59
  佳作谈不上,十分羡慕你的经历,同时也深深致敬那段回不去的岁月……
12 楼        文友:山泉        2019-03-06 15:37:28
  童年时候我放过牛羊,侍弄过猪鸡鹅鸭,就没有放过马。不是说我的家乡没有马,是有的,是那种拉车的马,有一次去上学,遇到生产的拉货的马车,就搭一段路,赶车的汉子长鞭一甩,拉车的两三匹马飞快奔跑,在山间土路上,我紧紧抓住车辕,颠得头昏脑涨,后来就不喜欢马了。后来到过北方,才发觉,我们南方的马比北方矮小。
   老弟的文章,总能创作新意。看到那匹白马,就想起帅气的翩翩白衣少年,我就想起了西游记的白龙马……
   欣赏来迟,见谅。
我来自大山深处,来自心灵彼岸……
回复12 楼        文友:柳约        2019-03-06 23:12:30
  老哥谬赞了,其实我觉得自秦汉以后,马的作用便逐渐衰弱了下来,不再用于大规模作战,到了隋唐,交通运输便一直是南船北马,北方马多是草原马,南方马多是高原马,再后来马就慢慢演变为了江湖侠客的象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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