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美丽人生(小说)
一
定远县城城西南角的城中村郭家屯,正在对居民住宅进行改造。拆迁已基本结束,基建也开始动工,工地上,建筑队正在进行紧张有序的作业。挖掘机、混凝土搅拌机、运输车、塔吊……各种机器的轰鸣声,瓦工们手中大铲“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如同一支庞大的交响乐队,正在演奏着一支震耳欲聋、又极不和谐的曲子。一幢幢高楼在交响乐中诞生,又在交响乐中成长、定型。
这个工地紧挨着公路,上学的学生、上下班的工人……路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中午时分,放学回家的学生三五成群,叽叽喳喳,一边说笑着走了过来。建筑工人们也都下班去食堂吃午饭,工地上没有了喧嚣,暂时恢复了平静。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家乡。……”嗓音洪亮,歌声甜美悠扬。是谁在歌唱,如此优美动听?酷似蒋大为在演唱,学生们顿时没有了说笑声,停下脚步,循着歌声望去,原来是工地上一个二十来岁长相十分帅气的小伙子,站在挖掘机上放声高歌。小伙子名叫张皓,河北保定人,挖掘机手,工友们去吃午饭,他留在工地看摊儿,从小喜欢唱歌,又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休息时总喜欢来两嗓子。这不,张浩趁午休时间,又放开了歌喉。张浩正唱得起劲,学生群里走出一个女生,径直向张浩走过去。
“喂,小伙子,你跟谁学的,咋唱得这样好听?”那女生一点儿也不羞涩,大胆问道。
张浩听到有人问他,低头一看,一个女学生,十八九岁样子,细高的个头,头上扎两条羊角小辫,瓜子脸上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很是招人喜欢。张浩愣了愣神,不屑一顾,回答说:“跟师傅学的呗!”
“你师父是谁?”姑娘紧追不放。
“我师傅哇!”张浩故意拖长生音卖关子说道:“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那到底是谁呢?”姑娘刨根问底。
张浩哈哈一笑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姑娘疑惑,满脸的不解,继续问道:“难道你说的是我?”“哈哈哈哈,我怎么会拜你为师呢?素不相识。我说的是我自己。”张浩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听你唱歌,你……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话还没有说完,姑娘白皙的面颊飞起两片红云,羞涩得低下了头,但还是鼓起勇气,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叫张浩,河北人。”张浩很坦诚,痛快地告诉了她。然后又对姑娘说:“只要你喜欢听,我就经常唱给你听。”
以后的日子里,每当中午和下午放学后,姑娘总是到工地听张浩唱歌,张浩不厌其烦,总是放开歌喉,唱歌给姑娘听,姑娘成为了张浩的忠实粉丝。一来二往,张浩和姑娘熟悉了,并且有了好感,产生了爱慕之情,只是都没有向对方表白。半年很快过去了,工地工程全部竣工,建筑工人们要返回家乡了。这天正是星期天,姑娘一大早来到工地,来送别张浩。当她在人群中找到张浩,想想以后两人天各一方,再也听不到张浩的歌声了,心中刀绞似得难受,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以往的羞涩和难为情已荡然无存,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抱住张浩,使劲地亲吻,把张浩臊了个大红脸,张浩像个木偶,任姑娘摆布,工友们只好都一一别过脸去,任他们疯狂。
不一会儿,姑娘松开双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张浩,转身跑了。张浩目送渐渐远去的姑娘背影,一直到完全消失在薄雾中,才回过头来,打开信封,细细读了起来。姑娘的千言万语尽在信中。信中详细说明了姑娘和她父亲的姓名,她叫丁美丽,他父亲丁文山,家住定远县河口镇丁家屯。信中还倾诉了她对张浩的爱慕之情,要张浩有时间常和她联系。张浩读罢信件,怀着万分不舍的心情,和工友们一起,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二
自从张浩所在的施工队返回老家河北,丁美丽对张浩日思夜念,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没人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发呆,上课也常常走神儿,老师讲课根本没有听进去,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每当路过城西南,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原来施工的地方出神,久久不愿离去。时间久了,大脑里时常出现幻觉,眼前好像张浩站在挖掘机上歌唱,丁美丽日渐消瘦的脸上,绽出了久违的笑容。她嘴里轻轻念着张浩的名字,赶紧向前紧走两步,人却不见了,眼前是高耸的楼房,宽敞的大街。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从她那失去光泽的面颊上滚落下来。转过年来夏天高考,她硬着头皮进了考场,在考场,她头脑发胀,浑浑噩噩,试卷上的考题是那样的陌生。等到考试成绩一下来,结果是名落孙山。
丁美丽高考落榜,在村上引来了好多人的非议,也让他的父亲丁文山怒不可遏,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老子不知道哪辈子造了孽,养了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成年累月累死累活,一滴汗珠摔八瓣儿,种点粮食换点钱来供你上学,你倒好,考了个倒数第一,你把我们老丁家的人给丢尽了!不好好学习也行,到地里干活去!省得丢人现眼。”老人家也许是彻底寒了心,声称绝不允许她再走进学校大门复读。
从此,丁美丽天天和大人们在地里劳动。插稻秧、种玉米、锄豆苗、打农药……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干。也许,繁重的体力劳动能使她暂时忘了张浩,忘记了她思念的一切。但是,忘记只是短暂的,思念才是持续的,长久的。中午和晚上收工回来,她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发呆,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常常暗自落泪。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关在笼子里,失去了自由。
还是当妈的心疼闺女。妈妈郭文秀看女儿自从高考落榜回家劳动,一直是郁郁寡欢,心事重重,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心中十分着急。
“哎,老东西,你说咱那闺女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时钟已经敲响了午夜十二点,郭文秀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土炕上烙饼,她把胳膊伸出被窝,用手指戳着丁文上的后背问道。丁文山呼噜打的山响,被手指一戳,响声戛然而止。似醒非醒,迷迷怔怔问道:“什么事白天不能说,你还叫人睡不睡?”
“睡,睡,像头死猪,你就知道睡!你就没看出来,咱闺女这些天来,整天发呆,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莫非她有了心上人了?”
“怎么,你才看出来呀?我实话告诉你吧,前几天邮递员给美丽送来一封信,是河北保定一个名叫张浩的寄来的。来信还是挺频繁的,我已经收到好几封了。这件事保密,不能告诉美丽。”
“都说了些啥?”
“还能说啥?你真是猪脑子!”
“那可咋办啊?”
“那还不好说,来信我都扣下了,明天找个人家嫁出去不就行了。”丁文山让老伴一嚷嚷,早已没有了睡意,瞌睡虫已跑到爪蛙国去了。
“你说的倒轻松,闺女好嫁主儿难挑。哪里有现成的好人家?唉!看来是女大不中留啊!”为了女儿,郭文秀真是犯了愁。
“哎,你看李家屯儿李栓柱怎么样?家里开着宾馆酒楼,家大业大,离咱村才十多里地。”丁文山翻过身来,对老伴儿说。”
“我看也成,明天就托个媒人去他家提提亲。”郭文秀总算是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说完转过身去就进入了梦乡。
三
张浩回到家乡,依然干着他的老本行——开挖土机。闲暇之时,依然站在挖土机上放声高歌。只是自打回家以后,又多了一桩心事,多了一份牵挂。他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丁美丽现在生活的怎样,她学习怎样,考上大学了吗?身体还好吗?他自己也知道,他已经深深爱上了东北姑娘丁美丽。只是没来得及敞开心扉,向她吐露自己的心声。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好把自己的相思之情寄托于薄薄的信纸。一封、两封……每当寄出一封信件,张浩就像盼星星盼月亮那样盼呐盼呐,望眼欲穿。结果是寄出去的信件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两年过去了,张浩寄出去的信件有三百多件,依然音讯杳然。张浩彻底绝望了。
正在张浩陷入绝望的时候,他所在的建筑队在市里承包了楼房的建筑工程。在建筑工地上,另一个姑娘走进了张浩的视野。她就是来自四川的邝美丽。邝美丽和张浩的认识,也是因歌相识。邝美丽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爱好,有着和丁美丽惊人的相似。高挑的个头,白皙的瓜子脸,爱说爱笑爱唱歌大胆泼辣的性格,名字也一样,只是姓氏不同,说话口音不同,除此以外,简直到了能以假乱真的程度。张浩常常误以为她就是丁美丽,也因此常常惹得邝美丽不高兴,小嘴撅的老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心里就有她,那你去找她呀!干啥还老缠着我?”
“是我不对,我把你看做是她,你们名字相同,是我的口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亲爱的,不要生气了……”张浩好话说了几大箩筐,才把邝美丽哄得破涕为笑。
张浩自从和邝美丽相识相知相爱以后,爱情的温度直线上升,两个人形影不离。一年以后,两个人登记结婚,步入了婚姻殿堂。人们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张浩和邝美丽婚后爱情的温度有增无减,小两口恩恩爱爱,在劳动的工地上,常常是出双入对,如胶似漆。每到晚间收工吃罢晚饭,两个人手牵着手到市里的练歌房去k歌,两个人还约定,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两个一起站在星光大道的领奖台上。一直以来,他们两个为着共同的理想在做着不懈的努力。
这是初秋的一个清晨,太阳还没有露脸儿,乳白色的晨雾弥漫了大地,笼罩了整座城市,也裹住了整个建筑工地,缩小了人们的视野,能见度只有几十米。张浩和邝美丽吃过早饭,和工人们一起,离开宿舍,一前一后向工地上走来。
工人宿舍和建筑工地中间隔了一条马路,早晨七点多钟,人流如织,正是人们上班、学生上学的高峰期。邝美丽走在前面,她刚刚要跨过马路,突然一辆轿车朝着一个走在马路上的小姑娘猛冲过来。“不好,要出人命!”说时迟那时快,邝美丽顾不得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尽平生力气,把小姑娘推出老远,小姑娘得救了。轿车冲过来了,邝美丽来不及躲闪,被轿车撞飞出去,倒在了血泊之中。
张浩发疯般地跑上前去,抱起血肉模糊的邝美丽,朝着附近医院拼命跑去。
轿车司机这时也一下子从醉酒中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只吓得魂飞天外,软绵绵瘫在驾驶座上。不一会儿值班交警赶到,封锁了事故现场,取完证后把轿车司机带走了。
四
医院的急救室里异常安静,静得几乎连掉一根缝衣服的钢针都能听到。邝美丽躺在手术床上一动不动,已经停止了呼吸,没有了生命体征。主治医生放下手中的听诊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摆手示意护士们用白布将邝美丽的遗体盖好,推出急救室。等候在急救室门外的张浩,看到邝美丽身上盖着白布,被护士们推了出来,心中立刻什么都明白了,他声嘶力竭长号一声“美丽——”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乌云低垂,细雨蒙蒙,天空在落泪,清风在呜咽,邝美丽的追悼大会在建筑工地举行。追悼会场的四周摆满了花圈,舍己救人英雄邝美丽的母亲和家人、张浩的家人、被救小姑娘的父亲以及学校的学生和市民,都来到会场。市政府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到会并讲了话。他高度赞扬了邝美丽见义勇为、舍己救人的精神,并代表市委、市政府授予邝美丽舍己救人英雄称号,向英雄的母亲捐赠救助基金十万元。同时号召全市人民以邝美丽为榜样,向邝美丽学习,学习她舍己救人、无私无畏的精神和崇高品德。市长的讲话刚结束,只见被邝美丽救下的小姑娘大步走上主席台,走到市长面前,郑重其事地对市长说:“市长,今天我请您做我的见证人!”
“啥?做啥见证人?”市长被眼前这个小姑娘真的搞糊涂了,一脸的疑惑不解。
“市长,我叫段红梅,今年十四岁,上初中二年级。我有两个心愿:第一,我的命是邝美丽姐姐救下的,我要继承她的遗志,今天改名段美丽。第二,我母亲早已去世,今天我要认邝美丽姐姐的妈妈做我的妈妈!我汇报完了,请市长见证!”小姑娘一口气说完,神色凝重地望着市长。
“好,好,我答应你。”市长被小姑娘的情绪所感染,满口答应。
小美丽高兴极了,转身扑到邝美丽妈妈的怀里,亲亲的叫了一声:“妈妈!”
“哎!”妈妈把小美丽紧紧抱在怀里,两个人都流下了热泪。小美丽找到了久违的母爱,再也不愿让妈妈离开半步。
五
安葬好爱妻邝美丽,张浩悲痛欲绝,没有了往日的爱说爱笑爱唱歌、活泼好动,活脱脱变了一个人,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好像缩了水,瘦了一大圈儿。他万念俱灰,再也无心留在工地上开挖掘机和铲车,岳母留在了市里,和小美丽的爸爸结婚重新组成了家庭,张浩安排好一切,没有了牵挂,于是,他告别领导和工友们,回到了家乡。
回到家乡的张浩,没有了爱妻朝夕相处的陪伴和照顾,一时间感到前途渺茫,生活索然无味、百无聊赖。没有了往日的好动和热情,总是一个人默默下地干活,不再和村子里的乡亲们来往。当有一天他静下心来,想到妻子生前和他的约定,将来一定要站在星光大道的领奖台上。他猛然醒悟,他仿佛看到妻子就站在他的面前,叮嘱他要坚强起来。从此,他不再消沉,变冷的心在复苏,人也变得勤快热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