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沂河畔古“授贤”
　　
　　 在一个冬夜里，沿着古老的大沂河边，我从山东往家里赶着。
　　 进入沂河边的万亩银杏园中，天上落下了冷雨，灯光晃着路边的银杏树，树身上闪烁着亮光。有人喊道，树上结冰了。顺着灯光看去，树身上果然有一层透亮的冰壳在反射着光芒。
　　 很快到了一个拐弯处，有人指着黑魆魅的村庄道，看，那是授贤村，大沂河畔的一座古村。
　　 初听“授贤”这个名字，我很疑惑。授贤，这是什么名字啊，如此特别。向车外看去，灯光所及之处仍是林木，其外便是漆黑的一片，授贤掩在深深的夜色中。
　　 在我的印象里，村落名称和人名一样，叫起来大多是顺口易懂的。如郭家村，李家村，庄圩子等，让人马上能想到村人以哪个姓氏为主，村子的特色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一点来。
　　 授贤带着古意，难道有人曾在此传播过什么？后人为了纪念此事，便以授贤为名？认识了授贤村的朋友后，果然证实了我的想法。
　　 并且事情又大出我的意料，在此教授人们为贤的，居然是鼎鼎盛名的孔子。古书里记载着孔子周游七十二国的故事，他的足迹曾遍及天下各处。在我的家乡邳北，苏鲁两省在此交界，地界并不是一条平直的直线，而是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好多地方便留有孔子传经讲道的传说。
　　 古时，授贤村旁有官道，自官道穿过沂河大坝，向东南方不远便是钟吾国。到钟吾国巡游讲学的孔子路过这里，在此讲学也就不足为怪了。
　　
　　 一
　　 近日的天气回暖，我时常听到北归的天鹅在夜空里欢叫着。那久违的声音，如慈母呼唤着乳儿，亲切，自然，又引人遐想。让我想到小时候的乡野里，成群结队的天鹅路过时，它们会停下来休息。觅食的天鹅吸引着调皮的少年匍匐在草丛中，想靠近去看个究竟。人未到，早被那些精灵们发现了。头鹅“嘎”的一声叫唤，群鹅应声飞起，马上遮住了头顶上的一片天空。于是，在空旷的原野上，只留下少年人迷茫仰视着蓝天的身影。
　　 带着对天鹅想象，春日里我又好奇地跑到大沂河边。早先天鹅常会憩息在沂河里，这次它们会不会归来呢？路边的野草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下闪耀着五彩的光芒。微不足道的小生命，也有它的灵性，能感知到春天，在春日里也开始了它的生命往复。
　　 一条通往沂河边的古道上，越走空气愈加清新，夹杂着春日里花草林木的清香。暖暖的春光，晒在人身上懒洋洋的，一行十余人，有年轻人，也有十多岁的童子，簇拥着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在我的前面走着。他们还牵着马，马背上驮着书箱。沐浴在春光里，不紧不慢地观赏着路旁的景色。
　　 我想快步赶上他们，我快他们也快，我慢他们也会慢下来，中间始终隔了一段距离，朦朦胧胧的像是隔了一层膜。你在月夜里追过月亮吗？月亮走，我也走，与这样的情景是极相似的。
　　 很快那伙人就来到了沂河边的村落前，村口早有白发鹤颜的老人在等着，老人手拄着弯曲的杖木，带着他的族人翘首站在一株古槐下。那棵古槐的年岁无人能说出有多久，中间朽空，形成了树洞。这天然的木门楼，宽大的可以走马穿车，村人叫它是走马穿心槐。
　　 那伙人本不想打扰这里的，但奈不住族人们的热情相劝。他们便穿过古槐，随着村人进到了村里。
　　 随后的几天里，中年人便在学堂里讲开了他的大道。他的那些道理像春风一样，让人醍醐灌顶，许多开悟过来的人，脸上现出了春风拂过似的笑容。闲下来时，他便带着弟子们来到大沂河边，平张开双臂，任宽大的袖袍随着河风飘舞着，想把自己融入到自然里，这就是“浴乎沂，风呼舞雩”吗？
　　 等我赶在沂河边时，那伙人早渡过沂河走远了，消失于苍茫的远处，沂河大坝上哪还有半点他们留下的踪迹。那人便是孔子，与孔子隔了二千余年的时光，我又如何能追回到他的时代？此时的眼前，一汪深绿的春水仍在河里漾着，远处的河面上，有天鹅正静静地飘浮着，它们果然又回来了。
　　 我没敢打扰这些自然的精灵。回头望，村头上早有人竖起了一块巨石，授贤村三个大字在闪耀着光芒。那棵走马穿心槐早已不在了，原址上又生出了它的子孙，身子虽小，却极力扭曲着去引人注意。孔子讲道的学堂仍在，上面题写着授贤书院。书院里陈列着竹简，仍能闻到竹简里的古味来。
　　
　　 二
　　 临水而居的授贤，历史上也饱经水患之苦。对自然现象的不解，人们便把原因归结到精怪们的身上。传说在这段沂河的水下，曾住有一群鳖精。每到夏天，它们便不安份起来，扒堤毁坝，兴云弄雨，常把两岸变成了一片沼泽。
　　 几十里外的土山上住着关老爷，《三国演义》中也说过，关云长曾在土山屯兵拒曹。现今的土山上面仍有马迹亭在，马踏碎石的蹄印保留在亭里，山下有关帝庙。
　　 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害人的事，关云长知道后生气了，便骑上赤兔宝马，挥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斩掉了水中的鳖怪。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也如探囊取物，关云长杀掉一个鳖怪自然也是小事。自此，这里的水患就少了。关老爷对授贤村有这么大的恩情，深受孔圣人教诲的授贤人自然也懂得知恩图报，不敢擅忘了此事。忘恩，对不起孔子的教诲，更不配村名里的这个“贤”字。村人便盖了一座关帝庙，让关老爷也能享受他们的香火，继续护佑着这方人。
　　 一个风雨之夜，村里赵生的母亲突患心绞痛。赵生是位孝子，不忍老母疼到天亮，便连夜背着老母赶到了沂河边。此时，河水已漫过了水坝，无法过河了。
　　 左转右转，正彷徨无计时，黑暗中有匹大马踏河而来。大马来到赵生的面前，主动伏下了身子。赵生母子爬上马后，那马又踏进了河水里，奇怪的是马走在水里，身子却不会沉下。天亮后，有人发现关公庙的泥马塑像湿淋淋的，事情传到了赵生耳里，赵生才明白原来是孝心感动了赤兔马。
　　 现在，天下和畅，赤兔马早已驻足休息，青龙偃月刀也敛起了征尘。传说，表达了一种愿望。授贤在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时，也是寄望于神秘力量的。
　　
　　 三
　　 天上传来了一阵轰鸣，一架小型飞机在头顶上飞过。有人说道，那是在巡护银杏林。
　　 这也提醒着我，这里还是银杏林区，一座天然的氧吧。
　　 千年前留下的几株银杏树，给这里的人们带来了灵感，有人试着种起了银杏树。冲击平原的砂质土壤很适合这种树的生长，这里很快变成了森林。
　　 他们没有想到，深秋时，大地上能铺满金黄色的杏叶，树上仍是金黄的。站在林下远远望去，相交的树枝组成了圆拱的形状，如同隧道。人行其中，满眼的黄色，如在金色的隧道里穿行，恍若穿越到另一个时空，比那走马穿心槐要状观多了。春夏之际，绿色的隧道虽赶不上黄色的亮眼，也是别有一番情趣。这不但引来了游人，也留住了天鹅。
　　 一阵悠扬的胡琴声从大戏台上飘来，盘绕在眼前的林木间，久久不散，在静谧的树林里添上了人文气息。循声望去，一座灰瓦翘檐的戏台贮立在河边。戏台的三面是墙，正面大敞着便于观赏，眉檐下配有精细的雕饰，两旁是工整的对联，显得古味十足。在乡村里，这样的老戏台已很少见了。
　　 此时的戏台上，有位老人微闭着双目，身随琴动，慢悠悠地拉着胡琴，声声唱着古老的民谣，沉浸在忘我的世界中，融在林木的气息里。苍朴的琴音，缓慢的节奏，把人拉到凄凉的岁月，让我不由想到了伴着昏月归家的瞎子阿炳。民谣里唱的是对生活的感悟，很能启发人的思考。但更多的人来这里是为了热闹，听进心里去的人却不多。
　　 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都是凡夫俗子，最大的目标是活着，活好，为此也不惜耗尽了一生精力。更关注于物质性、实用性的东西时，对人、自然、社会的思考就少了。这是少有人能听进老人歌唱的原因。
　　 或许，不懂得感悟，释放，是我们苦恼、迷茫和无所释从的原因。也是我们与圣人的差距。孔子的众多弟子在畅叙理想时，孔子赞赏的不是他们能治理多大的地方，而是最赞赏曾晳的那句，浴乎沂，风乎舞雩。一个封建礼教的创始人，也感应到顺应天地自然的重要。
　　 土生万物，野鸟欢鸣，授贤独有的生态又复苏了，重现人与自然和谐相融的场面。孔子若能归来，仍会站在沂河边畅快地欢呼吧，浴乎沂，风呼舞雩，咏而归……
　　 授贤，授贤，一个颇引人深思的授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