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抹抹的绿，绿得野，绿得狂，绿得不羁。那又野又绿又富有生命力的就是野菜。可能从来也没有想到，野菜穿越了几千年，在千年里，多少物种已湮灭在历史长河里，而野菜依然旺盛地生长着，在春风又绿的野旷，年年春天里，极尽狂野地生长着。
　　 也许并没有注意到，在春天来时，最先站立在乍暖仍寒的野旷里的，在冷冷的风里的，就数野菜了。花儿还倚在春的怀中，没有盛开呢，草儿也是刚刚似梦似醒。而野菜，早已钻出土地，任是，春寒料峭，早春薄寒侵入肌骨的时候，望一望，枝头空空落落，花芽未吐，就连大地也是灰突突的冷冷寂寂，而枯草下，寒地上，到处都可以见到野菜了。
　　 我想那是春天最早的绿意，那是醉人的，也是最为狂野的。它吸引着多少母亲们呢，走出暖屋，奔向了田野。我的母亲也不例外，她和所有母亲一样，春天里，提上篮子，拿着铁铲子，甚至在我更小的时候，她会牵着我，一起去往山野间，去挖一棵棵野菜。
　　 别看那一棵棵野菜有些灰绿尘土，甚至小得不起眼，芊芊弱弱，细细嫩嫩。一经母亲们采回家里，择去枯叶老枝，拣出枯草泥土，经开水一绰。立刻青翠起来，好似活过来似的，绿意盈盈，鲜活碧翠。
　　 母亲喜欢看着翠绿野菜的姿态，拿着在阳光下翻看，想象着野菜对人的无私馈赠与厚待，甚是感慨呢。于是会想起那些饥饿的年代，那些野菜充饥的日子。就会给我们小孩子们讲，一遍遍地讲。讲到动情处，泪花闪闪，野菜却总是默默无言，望着母亲，淡淡好似含笑，无比亲切。
　　
　　 二
　　 长大了，读《诗经》，才知道野菜一直隐在《诗经》里两千多年。每每看到野菜，就会感觉那一颗颗野菜走出了《诗经》，来到野旷，来到田野上。依旧两千年前的模样，依旧两千年前的品行，丝毫不改不变。
　　 仿佛间，一棵棵野菜掸尽俗尘，又一次次走回到《诗经》里，在诗里诗外，葱茏，茵绿：“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既饮旨酒，永锡难老，顺彼长道，屈此群丑。”（《鲁颂•泮水》）茆，便是今天我们说的莼菜。
　　 莼菜一直生长在水边，嫩茎叶不仅可以食用，还有消炎杀菌和防癌抗癌的药效。莼菜如今行走到了江南，我居住的北方很少见到。但是，每每读到此诗，就会看到一双双轻盈的手儿，采摘着莼菜。且采且歌，芳草离离，诗酒欢笑，水畔畅饮，其乐无穷。
　　 我小时候，生长在东北，最常见的就是蕨菜。其实，蕨菜是古时今日都十分常见的野菜。记得小时候，往往一场小雨，天还没有完全放晴，早已按捺不住地母亲们，互相结伴提起篮子去往林间。她们雨鞋蓑笠，厚衫厚衣，忍着蚊虫叮咬，受着雨水袭击。
　　 记忆里，也总是傍晚时分，雨收霞出，山花野树烟醉。晚饭前，母亲们一个个说笑着，提着一篮篮子翠绿的蕨菜返回家里。母亲笑意盈盈，一点也没有疲惫的样子，衣衫早已湿透又被风吹干，汗水横流在脸上，此刻也只有汗渍水迹，看着更加美丽，更加慈祥。
　　 其实蕨菜已经在小河边洗过了，但是，回来依旧要清水洗了又洗，再用沸水绰一下。蕨菜怎么做都好吃，可以烹炒，也可以凉拌，都清脆爽口，让人唇齿生香。
　　 每次吃着蕨菜，香甜可口之余，我就会想象着它们生长在山间沟壑，碧绿缠绵，丰盛繁茂。母亲在山林间冒着淅淅沥沥下雨，几个人为伴，相互呼应着，不近不离的，各自采着。有时稀拉拉几棵，有时成片成片的碧绿一片。
　　 蕨菜生长在山林的姿态，美得出奇，一只只笔直的茎，弯曲着的叶芽，似小小拳头，弯在茎一侧。几分羞却，几分妖娆，一片片长成了势，尤其壮观呢。
　　 蕨菜也隐在诗经里呢：“徒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想象着（《召南•虫草》）在诗经的时代，一位痴情的女子独自登上高高的南山，一边采摘蕨菜一边等候心爱的恋人。心儿如此焦灼，如此苦闷，可却是辗转不见，也只有忧心切切，望眼欲穿。看看眼前只有蕨菜遍地，陪伴女子苦苦守望。怎么也想不到，现如今，蕨菜已经是家常菜，母亲们最喜欢的野菜，采摘回家去，给家人做着吃，那幸福的滋味，溢于言表呢。
　　
　　 三
　　 小时候，我是最喜欢吃蕨菜的，夕阳西下，一家人围在一起，母亲将自己亲手采回来的蕨菜做成菜肴，或是水一绰，白瓷盘子盛着，放在榆木桌子上，越加衬着野菜之美，碧绿，青翠，颀长的腰身，婉约的姿态，美极了。
　　 无论用来蘸酱吃，或是炒着吃，都很好吃。那是山野的味道，家乡的味道，一方说土养一方人，家乡的春天，几乎野菜成了每家每户的菜肴，家家户户都吃着几乎相同的饭菜，相同的味道。
　　 其实，在我们那里，最常见的在野菜就是苦菜和荠菜。苦菜荠菜它们不拘土壤，也不介意江南江北，在广袤的大地上随处滋生。春天来时，苦菜荠菜最先生长，也是餐桌上最早的野菜。
　　 母亲们喜欢苦菜荠菜的旺盛生命力吧，严寒好似没有褪尽呢，山野上的春寒依旧在恣意，而苦菜荠菜却是随处可见了。野外，一片还是枯黄，稀稀拉拉的小草，不是近看细看，确实看不到点点绿意的。
　　 拨开去年的枯草败叶，田地边，沟渠上，有苦菜或是荠菜，嫩绿甚至有些灰暗的绿，那么的一瘦弱，好似弱不禁风，却是那么的坚强，在春寒料峭的时候，以旺盛的生命力，生长在刚刚复苏的土地上。
　　 其实苦菜荠菜一直相连在一起，想起苦菜就会自然的想起荠菜。它们往往也是如此地联袂出现在《诗经》中，再现了一个弃妇的忧伤情怀：“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邶风•谷风》）女人被弃，在凄风苦雨中离去。渐行渐远时，回头看丈夫与新欢新婚燕尔，情好日密，真是情何以堪？一双酥手儿，交相错着，抚弄着襟前，早已乱了方寸，不知该这样应对这变幻的一切。
　　 不知觉，行走在熟悉的田野上，偶然，低头看见遍野生长的野菜，不禁叹息：苦菜的味道虽苦，可是与我的心相比，却是荠菜一样甘甜啊。在这里，野菜成了女子心灵的寄情，散发出一份诗意的怅惘忧伤，在《诗经》里蔓延滋生。让后人一遍遍咏读时，也是倍受感染。
　　 家乡的荠菜苦菜生长的极为茂盛，甚至随处可见：田埂上，地头上，果园里，沟渠边……自由自在，生机盎然，早就脱去了《诗经》中那位被弃女子的凄苦。反而是一片蓬勃，一片独有之美，尤其是在母亲们们眼里。可以充饥，可以当茶泡着喝，甚至可以疗伤医病。
　　 对我来说，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母亲包的荠菜水饺。美美的荠菜味道，合着淡淡的清香，再加上水饺是母亲亲手包的，别提有多好吃，多美味了。那是怎么吃也吃不够，怎么吃都是一种沉醉，怎么吃都是一种满满的幸福感呢。
　　 说起野菜来，不光是莼菜，其实都有不同的药用价值的。单说荠菜吧，哦，不得了呢：荠菜含有较多的维生素A，对白内障和夜盲症等眼疾有一定治疗作用。荠菜可使胃肠道清洁，还可以降低人体血液中的胆固醇含量，同时降低血糖。荠菜含有乙酰胆碱，谷甾醇和季胺化合物，不仅可以降低血液及肝里胆固醇和甘油三酯的含量，而且还有降血压的作用。荠菜，能够消炎抗菌，能抗病毒，预防冻伤可以减少癌症和心血管疾病的患病几率……
　　 野菜之美，美在其无私无怨；野菜之美，美在其无求无索；野菜之美，美在甘心情愿，美在默默奉献。野菜最为平白，也最为朴实，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不需要任何管理或施肥灌溉，春天来时，野菜就早早来了，粘着春意，带着温暖，默默无私将一切奉献。
　　 哦，野菜之美，或许就是它的内在之美，春天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