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盖房(散文)
院子里的两棵槐树生长得太慢了,不知被父亲量过多少次了,盖房子的时候,要当房檩用的,可它的胸围总也不够理想。
哥哥下班回家要比在工厂累多了,熬石灰膏子的活儿,和焦子、倒焦子的活儿,都交给他了。这是个累人的活计,四间房的房顶上,要用的煤焦子有好几大车,用石灰膏子兑水和好后,要进行发酵,几天后,还要来回来去地倒,边倒边把那些个没有烧成焦炭的小石片子捡出来,不然的话混在焦子里面,等打成了房顶子,它们就会慢慢粉化,从里面拱出来,把房顶的光面弄成疤了眼儿,下雨的时候房子就会漏水。还是小孩子的我担任往外挑小石片儿的活计。
老姨夫是市里人,会木匠手艺,每天晚上一下班就和一个工友骑几十里的自行车来到我家。先是在院子里锯木料,刮板材,等天黑下来就搬进屋子里,做钉打门窗的活计。他们无论刮风下雨,从不耽误,每天忙到深夜才匆忙吃口饭,回去。真是够辛苦的!他们不要一分钱,就是为了帮亲戚。
老姨夫他们刚走,只听街上“喔喔,已——”
拉石头的大马车回来了。赶紧迎出去。这是一直跟我家走得近的看饲养场的大哥,利用农闲的空儿,赶着生产队的大马车去北山拉来的石头,来回要走200多里地。走时就拿了2块“火烧”,顶着星星去又顶着星星回来的。这是他第五次拉来的石头。这么不辞劳苦,就像给自个家拉石头似的,不图一分钱的报酬,只是为了乡邻的友情。
大哥没事儿,公家的马没事儿,码磉的石头也安全运到了家,一家子揪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母亲赶紧烙大饼、炒鸡蛋、炒花生仁,好好招待一番大哥。劳累一天的大哥大口喝着酒、大口咬着饼,哈哈地告诉着他买石头的全过程,说到占了便宜的精彩处,全家人都跟着他一起乐。这时候,大哥的脸上就会生出一种神圣的幸福感。
物料准备就绪,就开槽了。开槽后得打夯,就是把一个,半人高一搂粗的几百斤重的碌碡捆上两根木棒,抬进槽里打地基。打夯需要九个大小伙子分成两拨才行,第一拨四个小伙子站在槽里抬夯,一人站在上面喊号子。在槽里来回打一遍以后,另一拨人就往槽里填一层掺着石灰面子的土,接着打第二层,直至把上面开槽时挖出来的土全部打进去。抬夯的是力气活,比填土的累,抬不动了,两拨人就交换一下。这些人也是母亲从各家找来的,是义工,只管饭不给钱。那时只要生产队没有要紧的事,农民们就无事可做,找人也是比较容易的。
打夯的号子是民间艺术。上面那人喊一句,抬夯的人就应和一句,同时抬起夯来砸一下。
领:“把夯呀么抬起来呀!”众人合:“诶呦嘿——”
领:“同志们加把劲儿啊!”众人合:“诶呀哈——”
领:“角角棱棱都打到哇!”众人合:“诶呦嘿——”
领:“看热闹的人真多啊!”众人合:“诶呀哈——”
领:“一起往边站啊!”众人合:“诶呦嘿——”
领:“小心砸了脚哇!”众人合:“诶呀哈——”
……
喊号子的人都是即兴发挥,看到啥编啥。比如:
领:“东边来个人儿啊!”众人合:“诶呦嘿——”
领:“是个小媳妇啊!”众人合:“诶呀哈——”
……
有的时候编的词儿也会把抬夯人逗乐,就笑得抬不起夯来。围观看热闹的人就等着这种笑话呢……
地基打好以后,就得雇村里有瓦匠手艺的人砌墙。砌墙马虎不得,是要花些钱的。出泥搬砖的小工儿可以是家里人,也可以是哪家大点儿的孩子,中午和晚上管饭就行。
墙砌好以后,要雇木匠上房梁、房檩、椽子等。之后就是铺笆,上笆泥。笆泥晾干以后,就要上焦子。上笆泥和上焦子的时候,不用挨家请人帮忙,村里一个姓氏的人家和有近情儿的人家,都会主动派人来帮忙。这是个时间紧、任务重的大活儿,不来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不过去。一般情况下都在早晨进行。众人齐上阵,人多力量大,一个时辰就能上完。上完以后,犒劳大家的只有炸饼和菜汤。
那个年代乡情很浓,但目光短浅的小农意识也同时存在。大家都过一样贫穷的日子可以,但哪家冒了点尖儿,盖了宽敞明亮的新房子,也会招来个别人家的嫉妒,甚至使坏。盖房子期间家人得着人昼夜看着工地,生怕有人给“下阵”。就是往地基里或墙里塞把菜刀、剪子啥的。房子盖好后,等主人住进去,据说半夜就会有剁菜或剪衣裳的声响,搅得家人不安宁。农村“有令儿”,不准结了婚的女人看盖房子的,非从那儿路过不可的也要扭过脸去。但心眼子不好的,就故意停下来看,还跟招手干活计的人大声打招呼,叫房主非常别扭。当然,这些都是迷信,那时还有点儿愚昧。
我家盖好房以后,很快就搬进去了。我们北方农村的房子都是一排排的,房挨房,间搭间。第二年有一户紧挨着我们也要盖新房子。结果给他家帮忙打夯的人中就有嫉妒我们的,尤其是喊夯号子的那位,每打到我家房山那一溜,就故意抬高声量,抬夯人都心领神会,把夯抬得高高的,重重地砸下,震得房山呼扇呼扇的,墙皮直掉渣儿。每砸一下,母亲都诶呀诶呀的,像砸在自己的心口上。结果真的把房山震出了一条裂缝儿。又不好出去制止人家,因为盖房打夯是必须的,只好忍气吞声,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咳!一晃四十年过去了,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个浓浓的乡情和糟粕都已像浮云一样随风飘去,但留在我们那一代人心里的印记就像活化石一样,永远也不会抹去,一想起来总是甜甜的暖暖的酸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