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怀念一所乡村小学(散文)
遇上这样的下雨天,中午放学后,就只能呆在学校里,极少有人回家吃饭。我们的午餐就是啃从家里带来的馒头,没有可饮用的水,呛着了,噎住了,只好自我化解。当然,象这样的天气,老师也会灵活安排上课的节次,利用午饭时间多上一节课,下午提前放学,便于同学们天黑前赶回家。
那时的学生,独立性很强,特别有毅力,也特别能吃苦。前面说过,金咀小学属山区小学,金咀队的地理位置又十分特殊,按照自然分布,从东至西又分为三个自然小组,每个小组之间的间隔距离又相当远,学校建在第三小组,一组学生要来上学难度就有些大了,不但要走那很不规则的羊肠小道,还要翻越多个沟壑,七十年代的教学时间是跟生产队社员上下工的时间相契合的,上学时间跟随大人的作息时间被分割为早晨、中午、下午三晌,这种作息时间其最大的弊病就是将时间消耗在往返学校的路上和吃饭上,尤其是昼短夜长的冬季,凌晨五点就要起床去学校。在我上三年级那年的冬天,有一天没把握好去学校的时间,结果还不到五更天就早早地去了学校,成为流传一时的笑话。当时农村人家里没有任何计时器,人们估摸时间除了凭着东方的启明星,更多的是依赖于谛听雄鸡的打鸣声来判断时辰。正常情况下,鸡打鸣是有规律的,一般打过三遍,约摸就是凌晨五点了。每天一到这个时候,我就准时起床了,路上如果顺利,误差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但也有出差错的时候,那天下了一夜的雪,屋外积雪的亮光折射进了屋内,使人产生了错觉,误以为天就要放亮了,当时也没弄清是不是鸡叫过三遍了,就摸着黑迅速穿起衣服来(为节省煤油,通常是晚上睡觉前,将自己的衣物很有秩序的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到迫不得意是不点灯的)
一晃几十年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凌晨的情景,出得自家院门,外面白茫茫一片,一个雪的世界,整个村庄死一般寂静,我东一家,西一家的叫喊着伙伴们的名子,沉睡的大地在我的喊叫声里一点回应都没有,我高一声低一声努力到都快要喊破嗓门了,才总算唤醒了三个同伴。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路径,在积雪的覆盖下,竟一下变得陌生起来。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带头的在前面充当侦察兵的角色,侦探路况,而这个角色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他必须具备灵活机警、机智勇敢,还要沉着冷静,尤其遇上壕沟,决不能有半点疏忽,否则就会出乱子。我们三人经过民主协商,最后一致推举强劲项为最佳人选。强劲项便勇敢地担当了这一重任,他一马当先,猫着腰一步一趋,试探着往前走,我和孙志旺紧随其后。尽管强劲项已投入了十二分的小心和耐心,但目下的积雪将原来起起伏伏的地貌掩盖得一塌糊涂,使人常常产生错觉,将沟和坎误以为是处在同一水平线上,要想识破假相,防伪求真,得须有孙大圣那样的火眼金晴。强劲项当然不具备那样的超常功能,脚下虚虚实实的不确定性,常常使他一脚踩空,跌个仰面朝天。好在乡下的孩子皮实,摔倒了再爬起,我俩帮他拍拍身上的雪,他没事一般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
一路上我们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好多次险情都被他轻松地排除了,不敢掉以轻心,生怕有个一差二错。天空一片漆黑,耀眼的白雪看久了使人眼花,我正要提议停下来缓解一下倦怠的视神经,还没等我提出来,在我前方的转弯处,传来一声重物坠落山涧时发出沉闷的“咕咚”声,原来强劲项在赶往峡谷那个拐弯的地方时,右脚不幸踩在一块小石头上,那滚动的石头连同强劲项一同滑落到谷底。我和孙志旺连忙呼喊强劲项的名字,见无回应,我俩刹时吓傻了,不知该怎么办好。我带着孙志旺,一步一个踉跄,沿着峡谷一侧,绕向它的下游,摸索着来到强劲项跟前,我腑身朝他看去,见强劲项侧卧在那里,象是人事不省的样子,慌忙中。我想起大人救人的一招,就是捏住鼻子往醒里叫,当时我也来不急弄清这一动作究竟含有怎样的科学原理,就那样照办了,但这一招用在强劲项身上却失灵了,他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无任何反应。我吓得手脚无措,在我们那儿,如果在人或事态发展到不可逆转的可怕境地时,我们当地人口头常用“捏住鼻子都叫不灵醒了”这句话来形容事态的严重性,这句话跟“无可救药”是具有同等份量的,我一下傻眼了,瘫坐在雪地上,这时蹑手蹑脚赶到跟前的孙志旺,见此情景他发出的暗哑声音里明显有了哭音,我本来还在搬动强劲项的身体,受孙志旺的感染,人也停止了徒劳,开始嘤嘤啜泣。我的哭声一下惹得孙志旺大放悲声。就在我们俩渐入状态——欲要哭个昏天黑地时,想不到奇迹出现了,强劲项一下翻身坐起,我们俩同时被吓了一跳,就在我俩目瞪口呆,不知对眼前的情景做何判断时,强劲项竟一下一个腾空翻转,随着他的双脚着地,发出一阵坏笑。原来这是他蓄意自导的一出闹剧。我俩破泣为笑。一场有惊无险的闹剧在我们三头抱头的欢笑声里拉上了帷幕。接下来我们的队列做了调整,我自告奋勇走在前,这时我才发现走在前头也有前头的好处,未经踏踩的积雪起码没有后面踩过后那么光滑,尽管走在前面有雪粉不断灌进裤筒,浸湿脚踝,但相对脚步却能迈得从容自如一些。
只有黑夜里走雪路,人才真正体会到走上正道是何其艰难。你努力往道路的正中走,无柰受足下羁绊的牵制,一溜歪斜就会走向斜路偏路。
那天老师也好象睡得很沉,我们三个轮换着喊老师,在不凑效的情况下,我们齐声呼叫,才将睡梦中的老师唤醒。老师点燃油灯,拿出那个稀有的座钟,确认时间才刚刚到达凌晨3点。我们除了短暂惊愕,丝毫没有表现出沮丧或泄气的情绪,只觉得挺好玩。
那个时候还没有温室效应导致气候变暖这一说。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冬天,许多同学的手和脚都冻肿了,裂口子了,最后发展为冻疮。冰冷的教室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老师就把我们几个安置在他的热炕上。尽管我们的手脚冻僵了,但老师的亲切关怀令我们心里无比熨帖温馨。我们一边取暖,一边呜哩哇啦的开始了早读。
同样的,那时的生态未遭破坏,加之我们又是乔山未端最后一个村庄,这就给野生动物的频繁出没提供了条件。常常你走着走着,就会从齐腰高的麦田里蹦出一只狐狸,或是黄鼠狼这类我们司空见惯的动物,它们只能对散养鸡构成威胁,对于我们早已习以为常了。只有黑夜途经那道乱坟岗时,古柏森森地墓地,使人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我就曾亲身在这里领悟过毛骨悚然的感觉。也不知那天凌晨是处于什么样考虑,我没有约一个伙伴,就独自往学校里赶了。路过那片荒冡坟茔时,眼前忽然出现幻觉,在阴森森地柏树丛里,隐隐约约像有人影在晃动。最初我并没有惊惧,因为那个年代最讲究破除迷信了,加上我们教材书上许多英雄人物的形象在激励着我,我非但没却步,反而要上前探个究竟,奇怪地是,我每向前走一步,那影子随着我前进的节奏就后退一步,这现象愈发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决定加快脚步,可我走得愈快那影子也愈是后退得快。我一旦停下来,他就叠竖在我前方不远的地方,再也不动了。正当我纳闷时,一声凄厉地哀鸣惊得我还未回过神,从头顶的树梢凌空扑棱飞起一只鸟,斜刺着穿入柏林深处。那怪异的声调,我已猜出八九份是什么鸟了,从前听老人讲,坟地里专门栖息的这种鸟叫鸱枭,也叫勾魂鸟,它鸣叫时的声调,被人破译为“刮哒哒走,到柏树坟歇凉走——”联想到此,我就象真怕它将我的魂勾走一样,扭头就往回跑,可跑着跑着,我才发现情况不妙,怎么又回到刚才停留的地方了,这就奇怪了,莫非鸱枭真的已将我的魂收走了不成?我将自己的情绪稍作调整,等头脑冷静下来时,我认定不是那么回事儿,我还能正常思考问题呀,可我几经努力,始终在那片墓地里兜圈子,就象喝了迷魂汤一样,找不见回去的路,直到天放亮,才走出那个迷魂阵。时至今日,我还是没弄清这一现象在科学上该做何种解释。那天的情景在我也始终是个难以破解的谜。
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金咀生产队居住非常分散的局面。基于这一点,一个居住点的孩子全部集中起来也不过七八个之众,跟另外居住点相对应的是,其它居住点的孩子又会沿着另外的道路朝学校里赶,最后达到殊途同归。别以为我们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就对付不了对我们构成威胁的野兽,我们人小志气大,同样能够对野兽构成足够的震慑。
事实上,听到狼的嚎叫,已不是一两次了。近来每天临近学校时,隐隐约约都能听到狼那时断时续的叫声。在我们学校西北方向相距不到一公里的圆疙瘩山上,是鲁马林场所在地。从前哪里属我们金咀队的领地,后被大队征用建为林场。林场近一段时间经常有野狼出没。狼之所以频频光顾林场,是盯上了护林员养殖的几只羊。很快惨剧就发生了,几只羊一个个被狼叼走。没有了羊,食物可捕获的狼,便在黎明时分发出一声声饥饿地咆哮。
与以住不同的是,以前狼那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干嚎,今日在西北风的作用下,那一声声“嗥,嗥”地叫声十分清晰,异常怵人。也许是它对我们窥视已久,掌握了我们的活动规律,知道我们这个时刻正在往学校里赶,它对我们蓄谋已久,迟早是要对我们发起攻击,只是个时机问题,也许今天它觉得时机成熟了,凭它灵敏的嗅觉,依循着我们的踪迹,来势汹汹地寻觅而来。从哪愈来愈嘹亮的声音可以听出,它已距我们近在咫尺。我们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我们就势匍匐在一道低矮地塄坎下,好像那就是我们防范来侵之敌的有效堑壕和安全掩体。我们紧紧抱成一团,但形势越来越严峻,狼声愈加嘹亮,在肆虐地西北风的吹拂下,直穿耳鼓。我仿佛已看到它拖着个长尾巴,满脸横肉,眼睛射出幽蓝的寒光,尤其是那狰狞的獠牙,一口就能将人吞噬,可怕的想象迫使我心跳不断加速,呼吸受阻,好象什么东西要从嗓子眼迸出来了。我实在把持不住自己了,“腾——”一下跳跃进来,向身旁的小伙伴做了一个起立的手势,便放喉唱起当时流行的一首少儿歌曲,“我是公社小社员来”——随着我的一声独唱,同学们立刻跟上我的节拍附合着齐声合唱:“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来,放学以后去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哎嗨嗨”——嘹亮歌声立刻划破寂静地夜空。我们的歌声还真管用,立刻征服了来犯之敌,夜恢复了常态,一下这得鸦雀无声。我们踏着浑亮的歌声,雄赳赳,气昴昴地奔向学校……
一阵鸟鸣,打断了我的回忆。我回过神来时,发现窑顶残垣断壁上,有一对麻雀啾啾的聒噪着,从它们持续盘旋不安的鸣叫中,我猜出了它们的意图,也许它们要在那上面筑巢,它们在用这样的方式驱逐我这个外来者……我收回目光,复耕的校园麦苗葱绿,显出一派盎然生机,跟我沐浴着初冬的暖阳。间或从远方传来几声犬吠,它在提醒我,该向母校做最后的道别了。我漠然地环顾四周,潜意识中是想回去时带点什么的,但立刻就被自己否决了。此刻只觉得心情既怅然、又释然;怅然的是那个久久难以忘怀的金咀小学再也回不去了,释然的是一座颇具规模的现代化教学楼在村委会所在地高高耸立,它窗明儿净,各种教学设施一应俱全。全村十三个村民小组的学生集中在那儿接受教育,随着教育资源的配置日趋合理,教学质量显著提高。
与此相对应的是,金咀的面貌发生历史性的变化。一眼深机井让金咀人彻底摆脱了大骨节病的困扰。整齐划一的新庄基令人耳目一新。惜日的荒山秃岭披上了绿装。更令人欣慰的是,由于优越的地理位置,使得这里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盛产的红富士苹果色泽味俱佳,成为远近闻名的优质果。惜日穷山恶水的金咀,正以崭新的姿态,朝着山川秀美,欣欣向荣的新农村阔步迈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