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五十以后倒着活(散文)
人是一种会自省的动物,也是大自然巧妙的作品。天地洪荒,生命演变无穷,偶然的苍茫里人类的出现,算得上是大自然演化出有一份意外杰作。这是上帝在种植中的最大收获,也是上帝因为人类的思索,给自己制造出来的麻烦。
众多生命的序列里,把人列入一种具有自我感知的动物,是因为人可以自主地感受心疼欢乐、壮美热烈和爱恨情仇。其实,人与其它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它能够敏锐地认识到自我,强烈地感知今天,感受到随时随地的死亡气息,同时,也隐约能预知到自己大致未来的高级生命。
前几天,与朋友晚饭后散步,几天没见到他了。他边走边说一脸的忙碌相。这一阵子他特别忙,忙着找公证处、找亲戚家人一个个签名办手续,想趁着自己活着时把夫妻购置的房子、车辆财产之类的事情安排妥当,其实,就是趁头脑清醒时全部归于女儿的名下。我迷茫地看着他,他才五十岁啊,为什么要把这些本该身后才办的事情,眼睁睁地在他的生前活着时看着办完?
他告诉我,新婚姻法的修订,对死者财产的法定继承权作出了新规定,只要没有公证和合法的遗嘱交待,死者的财产可以在配偶、子女、父母、兄弟姐妹及其子女间进行分配,他想把夫妻俩的财产全部归到孩子名下。不禁又想起有一位身旁同事,她丈夫是意外去世的,死后留下的房产中,她想趁活着时把房产全部过户到女儿名义,却在办理的时候被告知,需要征求直系家人的意见,律规定丈夫家里的父母、兄弟姊妹和他们的孩子人人都有份;结果,她费了不少口舌,想了不少办法,托了不少关系,也找了不少的参谋,才把原本以为很简单、想当然的事情勉强办成。
算来算去,算出自己的结果,是人的本能,人面对的最大悲伤不是死亡,而是死亡之前对死亡的活着体验。活着时的谋划,为死去而坚持的活着,尽管有些残酷和自私,想趁着自己清醒之际,把自己身后的世事安顿好;这样去做的事情和慢慢做的过程,其实更是一份特别充满痛苦感受和寓意悲哀的事情。人对活命的渴望,对财富追求的徒劳,让每一具自以为是的生命,在某些特定的时刻间显得过于滑稽,就像人们会悲悯地看着蚂蚁忙碌,看着它们不停歇地往洞中搬运财物。人类太过于聪明的最后结果,就会把自己紧紧地锁在琐碎的痛苦里,将自己最具有创造价值的生命,无限期地深掩于层层复杂的关系中,面对窘境却无力自拔。
看来,人始终不能超越自己的历史阶段,不能把今天的活着当成一种最好的结果。昨天才听完于赓哲教授的讲座,讲的主角就是唐朝巾帼宰相上官婉儿。这是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悲情人物,更是一位极具人类才情与智慧的女子,她最大的失败就在于她过于聪明,透彻了人生的预期,处处预留着准备逃逸而脱的暗道。结果,她就是为着她聪明的小计,而将自己置于政治大忌的死地。
日本民间流传着一种习俗,每个人都要求在活着的时候,给自己办一次隆重的葬礼,以此查验自己做人行事的好坏。死者会请来所有认识的人,同学、家人、亲戚、朋友、同事,参加这场活着的葬礼。自己则安静地躺在棺柩中,盖着被褥、闭着双眼,在棺盖洞开的那一长方形空间里,不论别人做什么,说什么,干什么,都只能一声不吭地体现着死亡的验证。看自己做事做人的对错,看自己在世间做得不如意、不曾活好的事情,看自己在活人眼里的位置和重要,用死的仪式和噤言的方式,享受生前积攒下来的因果和报应。然后,他们会用第二天以后重新“活”过来的岁月,像换了一个人、换了一颗心似地活着,重新修正着做人、做事、做情的错误与偏差。
这种带着死亡意味的游戏,算得上是一份获得了预置期限的警示,也是作给除了自己以外同时会留下来,给其它所有人观看和研习的一门毕业功课。不置一语的状态里,身着崭新的葬服,报以死亡的假寐,体验生命的就寢,一天的时光短促,足以让人变得更加贪恋,更加享受活着的快乐和肉体的轻松。
当代文化和宗教的最大失误,就是习惯而固定地给人们建筑出一个重新的未来,让人们因为畏惧而放弃现在而面向未知的将来,对于丑陋人性的考验,这才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生命的唯一性,生活的短促,只能让人抓住现时享受现世。这些透着混蛋气味和欺骗逻辑的理论,不论多么高深、多么哲学,多么充满情深意挚的诚肯,都是最坏的毒人磨心的劣质药物,始终教不会人类及时享受现世的理论,教不会人去好好地珍惜今天的生活,这种放弃努力而选择驯从的论理,才是最不道德的理论家最大的恶行和让他们自己趁早下地狱的罪证。
知天命的五十岁,是人生的一道门槛。天命之年,你往往才慢慢看出生命的门道,看出欺骗的手法,知道自己正处于一个如何尴尬的位置。此时,岁月对于你来说,才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两重天,朝东面西初识两个不同方向风光迥异的分水岭。很多五十岁以前行之有道的经验,放之四海可能皆准的理论体系,还有习惯和熟悉的思维方法,到了这扇门前,都得颌首闭眼松开双手一一放下,都得有选择地丢弃和缷掉。此时,身处五十岁的天地间,终于看到了和年轻时截然不同的风景,有了与往日迥异却深刻的想法;那是一片慢慢展开的舒缓坡地,是一曲在失落与衰老心情里,充满着抒情意味和享受生活的如歌行板。而之前,你跑在别人前面的所有奋斗、努力拼搏、获得失去,手上肩头和心里置下的名利财声,相形之下,居然比不上一天被拥有的健康和真正活着的快乐。对生命的尊重,此时才恢复到你本来的位置,像站在高处看到的广袤平野。
若按联合国对年龄的划分标准,五十岁恰逢中年,正是人生意气风发的阶段。其实,这也是一种违背人伦理论的欺骗,除了享受活着能享受的极少人数,世界上大多数人是超限度活着的,甚至是毫无价值地自欺式活着。有些理论可能适应国外,却无法适应中国,若是付之中国生活,真有一种胆大妄为到敢于撒弥天大谎的水平。
以五十岁来划分人生,算不上是一件太过牵强、太过于残酷的事情。
其实,人活在世界上,生老病死、罹难灾祸、假药毒食,难以预料的事情特别多。五十岁以后,放开手脚的生活,正是享受自我作孽的时期。当然,不仅五十以后,就是五十之前也应当活出一份明白的生活。人要学会智慧地活,就是要学会倒着去活,把每一天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天去活,当成追悼自我的日子去活;这种为着拼命而去活着的绝望,看日落日出完整一天的欣喜,甚至在欣喜与绝望里学会平静,似乎才有一丝被自己活着的意思。这种冷眼看自我、生死两重天的获得感,正是人类最需要在清醒时,一把掌握在手心的真理。
别以为,来世还会有一个空旷的世界等着你;别以为,今世的修行才会在另外的来世才能享受。其实,生命的所有意义都像花一样开在今天、落在今天。今天是你幸福与快乐的所有,今世的修行,同样能享受到一份不错的生活、有尊严的生命,这是天理。
活着时,看着自己的死;清醒时,看到生命的短暂,已然成为一种活命的哲学。并不是因为我对世界有着过份的悲观,也不是我对人生产生着无尽的绝望,而是我用经历过的生活告诉了我,生命的弥足珍贵,只有今天这一次。
用欲望和生命去对峙,往往要在微小的得意里,变成得不偿失的失败。从命运这位对手的得意和骄傲中,获得最大益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不断失败的你自己。把今天安排好,把昨天总结好,把明天想好了,才能把所有的每一天都过好。不论是五十岁以后的倒着活,还是五十岁以前的正着活,活出自己的意义来,活得与众不同,都是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殊途同归的愿望,当然,有时,你要学会认可人的宿命。
五十岁,是人生的喜马拉雅山,是生命的长江黄河,是生命的黄土高源。过了激流奋进泥沙俱浊的险滩,平缓宽阔的江面上,才会看到清澈见底的水流,看到你像小鱼一样游动的生活。水面,山岗,教会你去深刻认识着平凡,高山,峡谷,让你这会中年后的真谛是什么。你若是学会了低头,顺从着命运,却从不曾颓丧消沉,这才是岁月用种植的饱满,等你去满意于收获的最高奖赏。
不必悲伤去看到死,就像不必欢乐看着生一样,死亡的意义里,生命才具备有最高的境界。学会倒着活,一天天的活下去,就会从你浑浊的目光里,欣喜地看每一天落日壮美,从苍老悲凉的心境里,欣慰地看到每一天的日落依然磅礴而大气。
天地之间,生命盈亏,波涛之后就是平静。不悲伤,不凄凉,是态度;看一棵树,看一叶草,看一朵花,是心境;它们比你更要短促,比你还会苍桑,比你更知道承重。
它们知道如何站在风中,让自己摇一摇身子,招一招手,开一束花,流一缕香溢,然后快乐地活出一份优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