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光】分离的列车开往何方(散文)
由于某种因由我去了北方济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游玩了没几天,心中却生出莫名的苦痛与不安来,所有的繁华美景,美味美食只不过是瞬间的享受。其实一个人的幸福来自于对生活方方面面的热爱。人的一生不在于你走过多少陌生的地方,看到过多少繁华美景,而在于能否安安稳稳地生活,有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有无相亲相知的人陪伴。
平日里很少顾及大自然的美好春光,只是忙于多看些人文风光的美景。抬头望去,微风中竞然飘落着花瓣的残痕。远处发白的杏花正在凋谢,盛开的玉兰花在春风中悠然自得地在枝头颤抖着,桃花的粉红正是惹人怜爱的好时节。我不免走上前去,嗅着花香,轻轻抚摸,心中生出些许赞叹来。落红的一生也许过于苦短,短得稍不留意便随风而去。
好熟悉的身影,我揉了揉眼睛,心想在这乍能遇见他。济城离我的故乡相距千里?“何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他显得十分激动,紧握着我的双手擅抖着:“我儿子在这工作,我和老婆来看孙子。”
“说是看孙子,你何老师长年有病,这不医生让多锻炼锻炼对身体有好处”。
何老师脸色蜡黄,眼睛没了先前的透亮与柔和。师生他乡相逢倍感亲切。校园一别三十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师,交谈中得知他在我当兵不久便离开了学校,转行去了县退伍军人安置办。退休后便来到了济城。
湛蓝的湖水在我们眼前晃动着,太阳的光辉照在湖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斑。
我和师母搀扶着何老师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有说不完的话,往事让我们回到了过去:
那时,何老师刚从部队回到地方,被分配到我就读的中学担任体育老师并成为我的班主任。多年的部队生活让他养成了军人习惯,他试图用部队那套方案要求学生,体育课被他搞成了军事训练课。学生吃不消这样的严酷训练,个别家长也跑到校长那里去告状。这件事成为学校的焦点。同学们商量后让我去何老师之处诉苦。没想到我的建议却遭到他的极力反对,并用主席的许多语录教育我。他的执着让其他老师疏远了他,有的甚至批评他的认真反倒搞得大家不好带课。没过几天几个好事的男同学便放出罢课的消息,身为一班之长的我离开了他们支持便无法开展工作。轮到上体育课,罢课行动开始了。何老师气呼呼地冲进教室,义正辞严地批评了我们。这是我今生上的最有爱国主义教育的课,他使我懂得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离开了健康的身体,干什么都是空谈的道理。
那个年代的学生生活相当艰苦,拿白馍的人寥寥无几,几乎所有的同学都背黄馍上学。寒冷的冬季,玉米面黄馍冻成了冰茬,一咬一个白印子。打来的开水没等把馍泡开却成了凉水。何老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他的强烈建议下,学校将冬季原来早饭供应开水改为给大家烧玉米稀糁糁,刚缴了糁糁没多久,饭却越来越稀并夹带着萝卜叶子。我们班的学生把这件事告诉了何老师,何老师经过调查知道是管灶的张头和做饭的合伙贪污了学生的粮食,这让他十分气愤,他便找张头讨要说法,没想到却被张头大骂了一通。“看把你能哩,我是谁没打听一下,你本事大告去。我一看你就是个怪货。”
“你是领导,这事你得处理,解决不好,学生不答应。”
“何老师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啥事都管,对你有多大好处。学生没急你急什么?啥事你都出风头,你呀你要摆清自己位置,没看看自己是干什么吃的。”校长用手指着:“何老师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兵把你当瓜了。”说罢甩门而去。
“张头的亲戚在教育局当官。官大一级压死人,上好你的体育课,操那闲心化得来吗。”
同室住的老师劝解道。
“校长只考虑到自己利益,光会稀泥抹光墙。”
“何老师你看这事有领导解决,你的体育风波刚平息了。有些事……”。
初进学校的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件事。经过一晚的斗争, 一份《还学生一个公道》的大字报终于张贴在黑板栏里。这份大字报揭露了该事件的内幕,甚至涉及到某领导的作为,搞得那位领导如热锅上的蚂蚁,专程赶到学校找何老师谈话:“只要你承认自己错误便可大事化小,不追究你的责任。”
学生们听到了风声把某领导团团围住:
“坚决罢免张灶头!”
“还学生一个公道!”
这次事件开启了学生的事自己办的先河,一个由学生代表组成的学生灶管会最终接替张灶头并开除了他的同伙。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何老师也改变了教学方法,上体育课时先让学生在操场跑上两圈,再作广播体操,随后扔出一个蓝球让大家自由活动。他的改变赢得了其它体育老师的普遍赞同,因为在他们眼里何老师再也不是异类了。
我们生活的社会就是这样改变着我们作为,磨损着我们的棱角,直到将我们变成光滑的滚珠。
“还没等毕业我就当兵去了新疆。”
何老师自责道:“我是你的班主任都不知道你当兵了。”
“我走时听说你正在跑调动的事。”
坐在我身旁的何老师没了当年的英俊飒爽,少了不可战胜的英雄气概,病患让他的身体蜷缩了,言谈中他的哀叹多了。
“你也有白发了”。
“老了。” 我发现自己的回答有问题,不由自责道:“在您的面前,我怎么敢称老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老。都会死去。”
师母吐着唾沫,“呸呸呸,干嘛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这病,光给孩子们添麻烦。”他边说边叹息。
我一边安慰着他,一边劝慰着师母。
“我们都会老,无论作什么儿女都应该,我们养了他小,他养我们老……”
“话虽这么说,身体好了到底不一样。”
风过处湖面的水草发出吱拉吱拉的响声,两只水鸟在水面上掠过,湖水在波光中荡漾着。何老师洋溢着笑容,师母背靠连椅,目视着远方,一切显得异常平静。
“老何——老何——”。
突然,我被师母的喊声吓坏了,赶忙去搀扶何老师,师母哭喊着疯了似地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救护人员推着何老师进了抢救室,过了会,他的儿子赶来了,一再表示谢意。其实我并没做什么。看着“正在抢救中……”的字样,我的心中充满了痛苦,人的生命如同玻璃是如此易碎,每个人都会由年青走向年老,由强胜走向衰老,想到此,眼泪不由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抢救室的灯依然亮着,我只能在心中默默地为老师祈祷,愿他挺过难关,重新站起来。而我却要离开这个城市回到我的乡村中去。我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机会见到我的老师,我们只能就此作别,惟有那份师生情深扎在我的心中。
后记
在同学的聚会上得知何老师离开了我们,作为本次聚会的主持人,我特意让大家默哀了三分钟,并鞠了三个躬。
我想:人生何尝不是在丧失中生活着,这种丧失势必会对我们的身心造成沉重的打击。但作为生命载体的人却无法逃避命运中注定的这分打击,从一出生我们就搭上这趟分离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