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亲娘湘南祁东县猴子冲人，在武汉生活接近六十年，怎么说她也算是个老武汉了。可她湘音不正，汉味未成，道出来的话儿甚是难懂。做她的满郎二十多年了，只是近些年我对她的南腔北调才有了一些领悟。
　　
　　 与满妹子相识时，她是不怎么满意的。按照她的思维，自己好不容易从遥远的农村来到偌大的城市，女儿起码得嫁个像样的人。
　　
　　 上门娶亲的那一天，她的情和泪如同春雨一般交织。我斗胆立在她的面前：“您家莫哭唦，满妹子嫁给我肯定会比跟着您家幸福”。打那以后，她开始对我有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亲近中还有那么一点怀疑。后来，我与香饽饽过嘴时，她基本上都偏向我。末了，好多话她不跟自己的女儿说，有几分信任地对着我这个女婿絮叨。
　　
　　 慢慢地，每逢腰酸背痛时，她都呼着我陪她去看医生，似乎我陪她去能够及时恢复健康一样；家长里短的，她很放心让我去操持，感觉我并不是外人。她没有进过学堂，却特能唠叨，至于内容除了家里的人，左邻右舍基本上听不懂。有那么几句乡音夹杂着汉调、几乎是冲着我的口头禅，叨了三十年，让我慢慢地有了感觉，越听越亲切。
　　
　　 “过久来啰！”。每次为我开门，她眸子里总是洋溢着幸福地说着这句话。那意思分两层，上层是“你怎么隔这么久才来啊？！”，我和她幺姑娘都是上班族，只有周末才得空闲，也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去她那里了，至少呆个半天；下层是“你以后哇，是不是天天来咧？！”，那表情，半是责备，半是期待。
　　
　　 “有么事冇？”，这句话是在我们遇忙给她打电话时必问的，要说，我们那会找她有事咧，这只是她独有的表达关心的方式。她对我们除了牵挂，就是念叨，担心女儿女婿头痛脑热的、生怕我与她女儿有了矛盾。当然，她更害怕我不去她家，潜意思是：你不来我好担心，看一眼心里就踏实。
　　
　　 “恰了冇³，哈？”是句很湖南的话，湘音里“恰”是吃的意思，整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吃饭了没有？”，不论我到她那儿是上午，还是下午或是晚上，是饭前、饭当还是饭后，她都统统这么问。逢去她都差时自己的大女儿、三姑娘去买些她认为我喜欢吃的菜，生怕我饿着了，生怕我不吃她的饭，包括她掖掖藏藏的水果、零食。这份爱，除了母亲的本能，就是深深地母爱，时不时弄得我的那些妻姐、妻弟们生一些醋意。
　　
　　 “回克搞么事唦？！”，每次去看她，我们都是很正式地向她申请回家，而每次我都无语着她问的这句话。难道我就不能回家吗？其实她的意思不是不让我回家，而是想让我在她那里多坐那么一会儿，多吃点她私舍的小吃，多和她唠唠有盐无油的“废话”。她很清楚，一别一周，下一次的见面的等待下一个周末。
　　
　　 “明天来哈？”，拧开她家厚重的防盗门的那一刻，她铁定要说这句话。不论明天是周日，还是周一，她必须用她的真诚，她的真爱送上一番暖意，对她而言，那是一份牵肠挂肚期盼，是一份幸福的守望。当我回首五楼的窗台时，总能发现她不舍地俯视着楼下的便道，那摸样不像是送客，更像是迎接儿女的归来。
　　
　　 八月仲秋，丈母娘就要迈入八十五岁超高龄了。近来，她的神形大不如从前，偶尔还犯些糊涂。我开始心悸属于她，更属于我的几个口头禅，有朝一日会突然地消失。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失落，怎样的一种辛酸。（2011年6月24日）
　　
　　
　　
　　 方言注释：
　　
　　 ①.老亲娘：武汉人对岳母、丈母娘、妻母的称呼。很亲切，很直白，很上口。
　　
　　 ②.满：湖南方言话里指最小的女儿或者儿子，也有结束之意。
　　
　　 ③.冇：没有之意。湖广人都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