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恋】一个班,一代人(中篇小说)
一
向可平终于考上了!尽管只是个中专,总算实现了自己走出农村的梦想。
巧的是在火车上遇到了吕进财同学。
吕进财是应届文科毕业,向可平则是文科班的补习生。
两个人在班上成绩最好,关系也最密切。
吕进财爱好书法,而且很有天赋,向可平的字也写得不错,但和吕进财相比就差远了。
两人时常在一起探讨的不是学习,而是写字。
没想到两个要好的同学又进入同一所专业学校不同的专业学习,真是缘分不浅!
听班主任介绍,这是一所省属重点中专,有国民经济计划和综合统计两个专业。他们这个国民经济计划专业本年级只有一个班,是专门为全省计委系统培养干部的,根据往届的经验,毕业后至少都在县级计委工作,所以要珍惜这个学习机会,努力把专业知识学好。能够进入该校学习是幸运的,能够进入该专业学习更是幸运的!当然,也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只有填报了该校,成绩又超过大专录取线和接近大专录取线的才有这个资格。
难怪,他中专的第三自愿才是该校,能到该校该专业,就是像班主任说的那样,是他的考分超过了大专录取线两分。
入学一周后,他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家里,一封给高中语文老师周老师。
他和语文老师之间有一种特别的师生情——老师不仅欣赏他写的作文,还非常关心他的成长。
应届考试失败,老师鼓励他复读。复读考分上了中专录取线,可都开学了还未得到通知书。落选无疑!老师也很遗憾,就把他的情况告诉县师范,恳求县师范把他录取了,但人家一点也不给老师面子。
“再读一年吧!”老师说,“还不到16岁,在家能做什么呢?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再读一年,说不定考上大学呢。”
所以,他对老师的鼓励非常感激!
写信不久,他就收到了老师的回信,除了祝贺,还告诉他:无论是做学问还是做人,尾巴都要夹紧一点。
诚如老师说的那样,他非常珍惜那个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以为是学本事的时候,所以学得非常认真,各科成绩名列班里前茅。
毕业前夕,重庆市计委人事处来学校外调,找了三个学生去谈话,其中一个就是他。
“我们看了你的毕业总结,觉得你很不错!”他们有两个人,一个记录,一个问话:“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他知道这是了解他毕业后愿不愿意去市计委工作的。内心本来是很愿意的,但他却说:“想回县里去工作。”
“你确定?”
“确定。”
为什么想去市里,又确定不去?因为他记着上期末的那场见面。
上学期结束前一个多月,也就是他所在的永川地区和重庆市合并之前,他在永川地区计委实习,实习期间,合川县计委主任到地区来开会的时候接见了他,希望他毕业后去县计委工作。
春节后,永川地区合并到重庆市。
他就是个诚实守信的人,尽管有更好的机会,却一直牢记那位主任的话。
没想到的是,毕业分配,那两个谈话的同学去了重庆市计委,他和吕进财一块被分配到本县统计局。
对于吕进财来说,他很满意,一是专业对口,二是上学期末,他在县统计局实习了一个多月,所以,这次回来,犹如出了半年公差一样。
而他,确实有些后悔!
重庆市计委有位同学给他来信,责怪他太老实了,如果不是这样,又成为同事多好!
是的,也许人家当时就是随口一说呢,可他却当了真,结果犯了一个轻信的错误。如果当初对市计委外调人员的话不要说得那么满,灵活一点,也许结果就不是这样。
世上哪有后悔药卖,一味后悔,只能徒增烦恼!正如还未大学毕业的包吉利来信所说:工作与专业不对口,是分配工作中的普遍现象,这对有志从事理论工作的人来说是很痛苦的。不过对从事具体工作的人来说,就无所谓了,无论在学校是否学过,都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熟悉;即使在学校未专门学过,只要你认真去做,也是能够做好的。
包吉利是向可平的高中学。在文科班成绩最好,除数学以外,其他科均处在第一的位置。他的作文比向可平还厉害,经常被语文老师拿来做全年级的范文。
他还很喜欢讲故事,就是同学们的那些事经他学着演义的形式讲出来,也非常有趣,带给同学们课余时间不少的快乐。
应届毕业连包吉平都没考上,所以文科全军覆没那是必然的。
后来又与向可平同班复读,结果补上了数学,只这一门就增加了几十分,自然就考上了大学。
因此,他在信中对向可平说的那些话,也自然就有高度。
向可平接受了包吉利的点拨,心里不再纠结分配不如意的事。
二
由天统计局没有宿舍,便安排向可平和吕进财去住政府招待所。
工作上,局里安排吕进财跟杨永进搞农业全面调查,向可平协助周东川搞农村抽样调查。
吕进财告诉向可平,周东川和杨永进都是他们的校友,只是周东川更早,他30来岁,参加工作八年了。读书之前当兵,在部队表现很好,还入了党,退伍后被当地组织推荐进入专业学校学习。
吕进财还告诉向可平,统计局有三个副局长,两个姓李,一个姓周,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上。没有局长,由年龄稍大的李副局长主持工作。
这个人既不懂业务,也不会管人,小小的一个局,被弄得七拱八翘的。
周东川和杨永进互相不服,他不是做两人之间的疏导工作,反而经常表扬听他话的杨永进,你说周东川怎样想?
最要不得的是,因为周东川的能力比较强,他不向上推荐不说,反而进行压制,而周东川那个脾气又不好,所以两人经常针尖对麦芒。
“谢谢你给我介绍这些!我觉得我们以后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其他的少管。如果扯上了,坚持一个原则:认理不认人。你说呢?”
吕进财频频点头。他很佩服向可平,觉得他一向坦诚。
正式上班这天中午,周东川说:我们去喝酒!
杨永进的家在城里,他借故不去,只有向可平和吕进财跟着。
说起喝酒,向可平就头疼。
高中毕业后,他喝过一次酒。
时逢大姑生日,他和奶奶去走人户,姑父说他都高中毕业,可以喝酒了。
听说汽酒比白酒度数低,他就喝汽酒。
他觉得汽酒和汽水差不多,只是涩一点儿,便喝了整整一瓶,结果大醉:本来天气就热,全身却像火烧,心里难受极了!
许多人喜欢喝酒,闻着也香,原来,却是这种滋味,发誓再不喝酒!
“我们的工作是和农民打交道。”周东川说,“你不喝酒,今后怎么工作?”
“未必农民都喜欢喝酒?”他想推辞。
“那倒不是,但他们喜欢喝酒的人,觉得你能喝他们的老白干,是看得起他们,没有把自己当干部,愿意和你交朋友。”周东川虽然文化底子比较薄,但能说会道。
想不到喝酒还是一门学问!看来,为了工作,还必须学会喝酒,必须违背誓言了。不过,他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当时是喝醉了发的誓,不算!哦,当时是发誓不喝汽酒,没说不喝白酒吧!
想到这里,他笑了:“那我就学一学!”
周东川一边喝酒,一边向他们介绍工作,话说得越来越多,介绍越来越深入,精神越来越兴奋。
看来,酒对工作确实有好处!
在周老师的带动下,他们一边听他说,一边浅饮慢酌。想不到这如水的东西还这样有劲,不到二两,就把向可平这个硬梆梆的身体搞得软绵绵的了!
这次他又发誓了,不过,是发誓一定要喝下去,争取练出一个好酒量,把工作也搞得棒棒的。
到统计局已经半个多月,大李副才同意去给向可平和吕进财买办公桌。
他们和几个同事冒着赤日去南城那边把办公桌和藤椅刚拉回来,大李副却说,莫忙,搬到他们办公室去。
原来,两个李副局长要以新换旧。
看来,吕进财说得没错,这个人的确不怎么样!
为了弄清工作是怎么回事,他请周老师把涉及工作的所有文件和报表给他。
“不错嘛!”周老师夸他,“你不主动,我都想不到这样的好方法。”
他用了一周时间,大概理清了那是一项什么样的工作。
原来,这是一项统计工作的新任务。农村实行大包干后,靠层层上报全面统计农产品产量的方法不一定真实和准确,农民家庭经营状况的变化发展更是难以掌握。那么,农村改革的效果如何,各项新的政策如何制定?这些问题就出来了。所以国家统计局就成立了农村抽样调查队,以抽样调查的方式,专司粮食产量和农村住户收支情况统计,然后以样本数据推算全国数据。
各省也成立了农调队,因为各个省都有样本县、区。合川是国家抽中的农民家庭收支统计样本,共有120个样本户,分布在全县各地的12个生产队(点)。每个点聘请了一位在本队相对有文化和声望的人作代登员(辅助调查员),指导各户及时做好家庭收支情况登记。
统计局干部的工作就是:平时到点上去检查督促记帐情况,了解农村改革中的新鲜事,或者完成省农调队布置的专项调查,或者围绕县里的中心工作实施某项专题任务;季末,就通知各点的辅助调查员,带齐10个帐本,到局里来汇总编制季度报表,然后向省调查队报送。
“如何?”周东川看见向可平往文件柜里放文件和报表,问道,“晓得是怎么回事了吧?”
“有个大概吧。”他学会了不把话说得太满。
过了几天,周东川带向可平去下点。
县委县府才一辆军用吉普,下级单位当然没车,要下乡只有去坐公共汽车,不通车的地方,只好骑11轮自行车(双腿)。
公共汽车开了近两个小时,他们在离那个镇还有一公里多的地方下了车,然后走了二十来分钟的田间小路,还未到辅助调查员住家,他听见狗叫就迎了出来,忙为他们驱狗。
“这是我们局新来的学生小向。”到了院坝,周东川把向可平介绍给辅助调查员后,又把辅助调查研员介绍给向可平,“这是老袁,以后叫他袁老师吧。”
“不敢当,不敢当!”老袁一边和向可平握手,一边说,“欢迎指导!”
其一边和他们说情况,一边叫爱人烧开水。
可端上来的却是三个水煮荷包蛋。向可平虽出生农家,还不知农民们有这样一种高明的待客之道,算是第一次受教了。
吃了开水,才带他们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去走,访农户,看账本,问农情家情。
工作完了已经过了正午。说是到家合计情况,实则请他们喝酒。
老袁的爱人趁他们走访农户的时候,已经弄好了一大碗回锅肉、两盘子抄肉片和一缽小菜汤,另外还有一堆带壳抄花生。
老袁的酒量非常大,据他自己说,最多喝过两斤多的,喝个一斤,轻轻松松。
周东川算是领教过了,一点都不感到吃惊,向可平听说,眼睛鼓得都快掉了出来。
结果证明:老袁以一敌二,屁事没得,周东川和向可平则东倒西歪,休息了好一阵才去赶末班车回城。
接着,他们把剩余十一个点走了个遍。向可平知道了全县调查点的分布情况和各调查点的大概位置。一个多月里,肚子里面灌了不少的酒。
三
每个季度最后一个月的27日,是抽样调查季报会的日子。不用通知,已形成惯例:25日扎帐,26日,辅助调查员到各户收旧帐本,发新帐本,过余额,然后带着帐本去县局报到。
他们吃住都在县府招待所,住双人间或四人间,吃会议伙食。
辅助调查员每月补贴10元,接近向可平工资的四分之一。以他们的工作量来看,确实有点低,有时还要无偿(给他们伙食费他们也不会收)接待局里面下点去检查的人,就显得更少了,但他们不在乎这个。
他们在乎的是,在为国家做事,小报表大作用,心中有一种荣耀感;在乎的是,每季十几人能在城里面由国家花钱请他们聚一次;在乎的是,无论到不到局里面开会,随时都可以自由出入县府大院。这些,就是村干部也没法比的,多么自豪啊!
休息时间,向可平就到他们住的地方去玩。
作为奢侈品的黑白电视机,就是整个招待所才一台,房间自然是没有电视看的,于是几个烟鬼就打扑克争上游输赢纸烟玩。
向可平去接下,赢了,就把战利品请客,输了,自己就掏钱,几分、一角、两角不等。
辅助调查员们便觉得这个小向老师很亲切,都愿意和他接近。
经过第一次季报会,向可平只弄清了报表上指标间的逻辑关系,对报表的编制过程仍然迷迷糊糊,但辅助调查员们那种对工作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精神却深深地影响了他。
季报后,向可平回农村去看父母,路过大河镇的时候,顺便到大河丝厂去看同学。
大河丝厂是他们高中毕业那年开始兴建的,他们那个年级就有二三十人在丝厂,以女同学居多。
他要去看的,是与他同班又是上下铺关系的华中天,他们差不多有四年没见面了。
华中天学的是理科。本来在复读的,但逢区公所兴办丝厂,估计自己复读也不能考上,就放弃复读进了厂。
当时规定的进厂硬条件为:25岁以下、初中以上文化和集资300元。由于是乡镇企业,所以愿意进厂的大都是农民子弟。尽管只交300元钱,但于农民来说却是一笔巨款,能够拿出这笔钱的绝对不是纯农民,好多人都是东挪西借才凑足这笔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