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光】鱼与猫(微小说)
——他是一条鱼,游弋在人间;她是一只猫,在花与阳中漫步。
暴风雨袭来的时候,鱼被卷上了天空,从此,鱼远离故乡,跟随着风去流浪。故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乌云中迷失方向的鱼,向假想的远方望去,深渊依旧张着大口,吞下了一批批完成使命的旅人,那里,生者与死者同存,梦境与现实交融,那里的天空是大地,泛着微光的星辰在渊底呼喊着背离的鱼,原来,鱼也曾是一颗星辰。可孕育光明的终究是黑暗的沼泽,即使是最自由的鸟,也动弹不得。
回到现实中,鱼艰难地躲过一条细小的雷蛇,那是生长在高空与乌云里的生命体,它们生下来就被赋予使命,击碎过分生长的梦想。在那次风暴中,所有的人翘首仰望,有的是厌恶与生俱来的环境,有的是渴望远行实现理想,接受风暴洗礼并不失意志的生命,一些跟着洋流漂向大海,一些随气流飞向天空。也许是冲的太过急切,某天鱼回过头,发现曾经的旅伴都不见了。然而,这意味着自由,鱼像一匹欢脱的小马,在尘间蹦来蹦去,去追逐蝴蝶,去挑战猛兽。无论喜悦或危险,鱼想要体验各种各样的人生。
猫慵懒地躺在草地上,细嗅身前的野玫瑰。风吹来的时候,猫站了起来,伸开双臂,金色的光粉撒在猫的身上,像披了一件奇异的外衣,在身后草地上印出一只雄孔雀的影子。在这幻光中,猫看见了优雅与理想,看见了完美生活,终于,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大海的时候,猫睁开眼睛,看见了变色的百花园,淡淡的芬芳犹在,只不过变换了性质,此时,它代表着对花与阳的纪念。
在最高点的时候,鱼可以梦见整个星球。当夜幕降临,地面的灯光逐渐亮起,仿佛在巨大的黑暗中,一个可怜巴巴的生命逐渐生长,那蠕动的痕迹代表了它旺盛的生命力。可是,即使在地面最热闹的时候,这些点状的光构成的二维世界也太过渺小,与它的背景相比,它显得如此孤独与悲哀,并且相互隔绝。鱼常常对着这些景象发呆,即使在最黑暗的角落,也一定会有生命的喘息声,倘若世界的光能相互紧挨,并一致动作,那么即使在较深的宇宙中,它也能作为无数迷失魂灵的指引星。
激情与妄想的日子终将过去,在褪下马儿的外套后,更大的世界在鱼眼前袒露无疑。像失去了保护衣,无数的雷蛇嘶鸣着向鱼冲来,由内向外,最终意识也被蚕食殆尽。一次次重生,并不是为了飞得更高,而是为了接近地面,以躲避危险。可是风也变了脸色,鱼一直把风当做恩师,曾经也一直与风同行,鱼喜欢在风的身上涂上各色的颜料,有红的,有蓝的,有紫的,风完全不在意,疾行着穿过森林与城市上空,略过自由者的心灵。
不知何时起,鱼与风突然形同陌路,风张开无形的大手,把鱼紧紧握住,时而抛向高空,时而迅速下坠,窒息感如无法摆脱的魔咒。最终,风使足力气,把鱼摔向地面。鱼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行走在陌生地方,在人来人往中屏住呼吸,满怀憧憬而又惶恐地寻找新的方向感。
在一条破旧小巷中,鱼发现了同样伤痕累累的猫,猫蜷缩在阴影中,眼中的希望与绝望交替着快速变幻。猫抬起头,这一瞬间,两个灵魂相互交换,猫看见了鱼的世界,鱼也看到了猫的世界。
不过令鱼诧异的是,原来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经历,也会孕育出相似的灵魂,曾经以为自己独一无二,来到这里才发现世间的鱼千千万,自己倒显得如此普通。有过一段时间,鱼疯狂地寻找同类,寻找安身之处,在躲闪与探寻中有时碰见相似的人,便一起上路,去寻找更多的同类,可往往第二天清晨,又只剩下了自己,有时是别人不打招呼地离开,有时是鱼不打招呼地离开,即使加入一个千百人的团体,也会继续寻找更大的空间,来安放这属于千百人的相似且差异巨大的心灵,在这不知疲倦的永不满足中,最终每个人又形同陌路,悄然离开,似乎从来没有来过,就连痕迹,也沦落到日渐模糊的想像的阵营。
鱼与猫的相遇是激烈的,此后,鱼每天早晨向猫问好后,就扎入晨阳下整座城市的阴影中,寻找猎物与新鲜感,并在黄昏时,带着足够一整天的食物回到小巷的阴影中,去感受那狭小空间里的温暖与慰藉。
鱼和猫之间没有太多的话,心中也各有各的秘密,但是对于鱼,似乎找到了一个安身之处。鱼偶尔会想起飞在高空的时候,那样的自由似乎并不足够珍贵,那时看见地面上一块一块的人群,少许憧憬的背后,是更多的不屑,唯一惊叹的是人与人之间既相互联结,又各过各的生活,曾经连续蓬勃的情感,可能在一瞬间突然降下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双方都不可逾越,最终背对背,相互远离。
猫告诉鱼,希望未来生活在一个清净的地方,那里有阳光,有阴影,有河流,有树木,有鲜花……鱼说,那也是我想去的地方,在走完这座城市的阴影后,我们会找到那样地方,最重要的是,希望那个地方有你。鱼和猫看着彼此,在各自的心里似乎都种下了信念的种子。
生活依旧继续,漫长中隐含绝望,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一如平静的水面下,早已因鱼虾的争斗而激起暗涌。
鱼告诉猫,在城市的北边有一座花园,不同季节的花都在那里盛开,如一个童话世界,你比那最洁白的梨花还要美丽。但我常常担心你会从我的世界离开。猫不解地望着鱼,并没有回应。
似乎过去了很久,似乎又只是一瞬,在这片阴影下,夹杂着两颗受伤心灵的融合与冲突。一个傍晚,金色的夕阳在小巷入口处止步,如上帝播下的圣光,呼唤着因迷失而痛苦的人。鱼背着丰盛的食物,在夕光中显现出黑色的身躯,并毫不犹豫地跨入黑暗。然而,猫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了一道影子,影子回头朝鱼看了一眼,便迅速地跃进金色中,消失不见了。鱼在影子的位置处坐了下来,朝巷口望去,鱼苦笑了笑,原来她一直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第二天傍晚,鱼把自己的影子放在破旧的巷子中,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城市北边走去。在百花园中,鱼看见了草地上漫步的猫,猫闭上双眼,认真地嗅着一朵粉红色玫瑰,如一个美丽的精灵。
鱼笑了笑,这是来到地面后,最欣慰的笑容,盖过了世间所有伤疤。然后鱼背起行囊,向城市更远处的阴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