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家乡的水磨(散文)
我家门前的那条河叫普洛河,在全国地图上可以找到。紧挨普洛河的高塬叫普洛塬,海拔有500多米,我们村子就在塬的北边。据说村子在明朝就有了人居住,是从山西大槐树下移民过来的。我们的祖先很聪明,借助普洛河修建了30多座水磨,代替了手推磨,不但降低了劳动强度,还提高了效率。水磨有两种,平轮磨的磨轮是平着放的,湍急的水顺着水槽流下去,推动磨轮快速转动;立轮磨的磨轮是竖着放的,缓慢的水就可以推动磨轮转动了。
那个时候全村有四盘水磨,我们生产队的水磨是土改时期没收村子一户上中农家的,他们家一共有两盘水磨,一盘在河的南边,一盘在河的北边。南边的是油磨,北边的是面磨。生产队给磨坊派了主管,专门负责日常维护。磨坊用一把古老的锁子锁着,锁子全是木头做的,钥匙是在一个木片一端上钉着两截小竹棍。只要把钥匙伸进锁眼,用小竹棍扣上机关,门就打开了。
水磨修在河边一个低洼地带,水下部分的墙体全部是石头砌的。水上部分是在檩条上铺了木板的木楼,磨轮居于中央,顶端按了槐木人字架,上边固定着石磨的下扇。石磨的上扇两边各打了两只孔,两根麻绳穿过去,一根平行固定在立柱上,一根斜起固定在立柱上,刚好形成一个直角三角形。两边这两个直角三角形拿住了石磨盘,不管怎么转动也不会掉下来。我就想,我们的祖先没有学过几何,却知道三角形的稳定性,可见祖先的聪明智慧。两边及顶上的绳子松紧可以调节,用绞棒固定着。上扇和下扇用铸铁磨穿连接在一起,磨盘转动就不会出轨了。平行的麻绳主要起固定磨盘的作用,上边斜拉的麻绳不但有固定作用,而且可以通过绞棒松紧来调节磨口大小。当头几遍粮食进入的时候,就把斜拉的麻绳姣紧一下,让磨口离开一点。到了磨不出面粉的时候,就把斜拉的麻绳放松,让上扇磨盘实落在下扇磨盘上。上扇磨盘不动,通过水打磨轮旋转下扇磨盘,粮食就被磨碎了。磨扇是花岗岩打造的,有50公分厚,十分耐磨。每当我给磨盘上搭粮食的时候,就非常好奇,为什么粮食从磨眼进去是粗的、从磨口出来就变成细的了呢?父亲告诉我,磨扇就像人一样有牙齿,磨秃了就要修磨,不修磨就磨不动面了。为了弄清磨子的牙齿到底长什么样,我就在一次维修磨子的时候去细心观察了一番。当磨扇被十几个小伙子抬下来放在地上的时候,我看见磨扇上全是横竖的短道道,一排排一行行,好像许多人字叠加起来,特别有趣。
石匠师傅是甘肃清水人,是六一年带着老婆逃荒到我们这里的。他原先不会锻磨子,却见过人锻磨子,就置办了石匠家具,一路走一路给人家锻磨子糊口。他说第一次给人家锻磨子的时候,竟然把磨盘锻成了两半个,就乘人家上了地里悄悄地走了。张石匠戴了帽子和眼镜鍛磨子,先用手锤敲打着钢铲,在人字形磨齿上刻凿出一条深沟,然后用啄锤在深沟里狠劲地敲打着,这样会让磨齿锋利起来。粮食从磨眼进去,就会从各个人字形磨齿里出来,到走出磨口时就会被磨碎。
磨面最费力气的活儿就数罗面了。那个罗架有三米长,两端是木方做的,上边按了两根木条子。罗儿在罗架上来回推拉着,面粉就会被筛出来。我们家人口多,每次磨面父亲都要带上我和弟弟,帮助他罗面。我家磨面几乎都在晚上,因为白天父亲要到队里去挣工分。前半夜我和弟弟各坐在一头罗架边罗面,后半夜父亲让我们去睡觉,他一个人又搭磨子又罗面。到第二天早上我们被父亲喊醒时,堆起的面粉如一座小山似的,埋没了整个罗架。
磨坊到处都是白色,屋顶的蛛蛛网也沾了面粉,磨完面后,衣服上、眉毛上、脸上全是白色,磨一回面就要洗一次衣服和头。降雨少了,平轮水磨就会经常处于瘫痪状态,生产队长就找了匠人把平轮水磨更换成立轮水磨。那个木匠是张家川人,叫愚公,打得一手立轮磨轮。他一到我们生产队就让人伐倒大柳树分成板材,让我们生产队几个木匠打下手,做起了磨轮。那个时候没有电锯,全凭手工作业,磨轮打了两月才下水。立轮磨很省水,瘫痪了的磨坊又热闹了起来。后来随着人口增加,我们村子又修了3座水磨,都是给愚公打过下手的那些木匠修建的,他们成了打水车的高手。
有一年父亲听说刘家嘴修了水打罗,一百斤粮食一个多小时就磨完了,就想去看看。那天早上父亲领上我,借了生产队的毛驴驮了一口袋小麦去刘家嘴磨面。那水打罗和我们的水磨是一样的,只是在水磨前边另按了一个小水轮,用一个皮带带动里边的罗儿转动。那个罗儿是圆形的,里边按有毛刷子,从磨口出来的粮食经过输送带进入罗儿。罗儿不动,毛刷子在动,罗过的粮食从另一个口出来,又上了磨子。
父亲从刘家嘴回来以后告诉了队长,队长就动心了,但他没有找到给刘家嘴修水打罗的匠人,而是听信了一个浙江木匠的话,让他给我们生产队的水磨改装成水打罗。这个浙江木匠很聪明,改装成功了,但是太削薄了,没有用上一年就坏了,我们又回到了手动罗儿的时代。
家乡的水磨维护起来是很费力气的,如果天旱的时候,就要20多个劳力去河里维修水坝。水坝是石头磊起来的,用来拦截河水流入磨渠。大家站在水里用玉米杆、草皮等杂物填堵石缝,让坝里的水位升高。站在水里冰冷刺骨,谁也不愿意去堵水,这个时候就要给堵水的人提高工分了,一天等于两天。
1972年,我们家乡通了电,生产队就买了钢磨子,那个水磨也就闲置了下来。有一年发大水停电20多天,生产队又启用了水磨,我家也磨了一回面粉。改革开放后,家乡的水磨被彻底遗忘了,磨坊也被人破坏掉了,现在磨坊所在地变成了一片荒滩,磨渠也彻底干涸了。
现在我每当走到曾经的磨坊位置,就不禁想起了那一个个磨面的热闹场景,耳边响起了那吱吱呀呀的磨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