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陕北高原魂——黄米酒(散文)
无论春夏四季,你何时走进陕北,走进陕北黄土高原,满眼眼都是连绵起伏不断的高山和那围绕着山山茆茆不离不弃九曲十八弯的黄河,还有那高亢嘹亮的信天游荡气回肠地响彻山间:
热滚滚的米酒炕上放,
快把咱们亲人迎进门。
……每每听着这歌的时刻,似乎那股醉人的酒香气息就随风飘来,直从鼻孔沁入心里,那便是一股与黄土和黄河一样浅黄色的陕北黄米酒的香气。
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每年夏季的三伏天,母亲就会做一些酒曲以备冬季之需。母亲首先是把新麦子在石磨上磨一遍,将带着麸皮的麦子粉用温开水淋湿,团成一个个大馒头或者是做成砖头块的样子,再用新鲜的南瓜叶或者是艾蒿茎叶包裹住,然后用麻绳或山里的马兰叶子捆绑好,挂在闲窑通风的窗户上。此时,酒曲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做酒曲这事不仅仅是我母亲在做,而是村里的妇女们在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这件事也是陕北人冬天做黄米酒时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
其实,也有人是把麦芽或者是玉米发芽后再晾干,然后压成粉沫而做成酒曲,用这种发了芽的麦子或者是玉米做出的酒曲,之后所做的黄米酒比用麦麸做出来的酒曲做出的酒口感要好,味道更为甘甜,不仅没有太大的曲糟味,而黄米稠酒会更醇也更香。
黄米酒的叫法很多,有叫稠酒、甜酒、黄酒的,而在我们陕北却只叫稠酒。每年一进入寒冬腊月的时候,勤劳的陕北婆姨们,都要为过年准备这道佳酿美酒。她们把当年新收的软黄米,用水泡一整夜,第二天再捞出来,然后放到石碾子上压成米面之后,再拌上夏天已发酵好的酒曲,盛到一个瓷质的小缸或者是一个圆坛子里,密封好缸口或者是坛子口,裹上厚厚的被子,放到黄土窑里热乎乎的土炕头上。此刻,酒曲就如夏季发酵成熟的一枚种子,埋植在温润、潮湿的米粉中,只需发酵5-7天,一坛子或者一缸酸甜香醇的黄米酒就做好了。
当然,也有把软黄米泡好,直接拌酒曲发酵,这样做出来的酒叫黄酒或者清酒。因为黄酒是整粒的米,过滤时并不能完全地把米粒内的精华用尽,而是过滤后就把整颗的米粒浪费掉了,所以勤俭节约而有仔细过日子的陕北女人们一般都是用米面做。米面做的稠酒,倘若想喝时,舀上两勺稠酒糊,掺一些水和成稠稀适中的稀糊状,然后用箩面用的箩子,过滤掉里面的麦麸皮,倒进锅里烧开,就能喝了。
记得父亲过世后不久,母亲去了姐姐家,家里只有我照看着弟弟和妹妹,弟弟晚饭前嚷嚷着要喝黄米稠酒,而妹妹也说要喝,我因不会做而发愁,动手就慢吞吞的,但为了弟弟和妹妹,我只能像大姑娘坐轿一般抹胳膊挽袖子地边动手做边回想着母亲做稠酒时的方法。因而,我学着母亲做黄米稠酒时的做法,先给盆里舀了两勺稠酒糊,再加了些水,觉得稠稀差不多了后,就用箩面箩子开始过滤起麦麸皮来,最后将过滤好的水倒进锅里去。当锅烧开之后,一股股酒香的气息便随着热蒸汽的喷发而飘溢了出来,瞬间就弥漫了整个窑屋。弟弟和妹妹闻到香味,高兴地直叫:“好了,好了,能喝稠酒了。”那一次,是我第一次独自做黄米稠酒。
黄米是糜子经过辗轧脱壳而成,早在几千多年前黄河流域就有了种植糜子的历史。糜子分为软糜子和硬糜子。糜子既抗旱,又耐贫瘠,而且产量也高。由于我们陕北这块贫瘠的黄土地上常年是处于干旱少雨的境地,所以陕北农民喜欢种植糜子,而糜子也不枉农民的辛苦总是以丰厚的果实来报答。因此,在陕北这块神奇而古老的黄土地上就有了很多种糜子的美食做法,黄米稠酒就是用软糜子辗轧去壳后的软黄米酿造的一种美味。
无论软硬黄米,都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是一种极具保健的优质粮食,含有很多种维生素及人体所需矿物质,据《神农本草经》记载,黄米能养肾气、除胃热,治消渴(糖尿病),利尿活血、同时因其富含色氨酸,还具有一定的催眠作用。因此,陕北女人坐月子就有用米酒煮鸡蛋吃喝的,而常饮用黄米酒,且具有滋肝养肾、健脾暖肝、开胃消食的功效,可以说是陕北老少妇孺最喜爱的一种养身健体的饮品。
当然,我们陕北男人也会酿酒,一般酿的是高粱、玉米纯粮食酒。男人们酿出来的是高度白酒,那白酒如陕北男人一样醇厚、粗犷、刚烈、豪放。而黄米酒,则是陕北女人酿造,口感细腻、酸甜,香醇;如陕北的黄土地一样饱满、厚重,博大;又如黄河水般绵软,悠长;黄米酒心性温和、亦如一位祥和的母亲,优雅,不温不火;那米香与酒香混合后的氤氲缭绕,那恰到好处的酸甜口感,经常让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
陕北人,喜欢喝黄米酒,是与生俱来的。从母胎里汲取了米酒的养分,根植在血液里的。
在陕北人的年夜饭上、在正月间闹秧歌和接待亲朋的招待上,以及过喜事白事的宴席,人们吃了一肚子油腻腻的食物或者是在雪花飘飘寒冷的冬天,来一碗热腾腾的黄米酒,那真真是通体的温暖和舒畅。那种感觉是多么让人魂牵梦绕,留连忘返啊。
后来,我漂泊在千里之外的异地揽工时,对陕北家乡的黄米酒那种感情与日俱增,如同埋植在血液里的一枚沉睡的酒曲种子,在夜深人静之时,突然醒来,迅速发酵,牵引着我的灵魂,飞向那魂牵梦绕的黄土高原,飞回到我大山深处的故乡……
然而,如今,我已不再揽工而回到了陕北家乡,但母亲早已离去不在人世了。所以,我每每想起来就会思念起我的母亲和她做的黄米酒来。每一怀想起来,就好像有一股香醇的黄米酒的香气迎面飘来般,不由地耸着鼻子闻着那股散不尽的酒香。
哦,陕北的黄米酒哦,这寥寥的几笔文字,怎能书写出我对你的眷恋;你是我流淌在心底里一道最美的愁绪;你是我穷尽一生也要放歌的高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