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光】度假村(散文)
五一假期的一大早,我就回到赵庄老家,来照看我的菜地。明媚的阳光渐渐热烈,一大片油菜结着青荚在风中坠坠地点头,似乎在渴望一场暮春的好雨来激发它们全部的收藏,我仿佛看到玲珑溜圆的菜籽装满了自家的口袋。
这时,我往东南看看,赵奎家田里一片齐刷刷的芦苇,和我家搭界的地方自然冒了不少,我远远看到菜田中间也出来几根高高挑挑的芦苇,犹如鹤立鸡群。这次我可以带点芦苇叶子回去包粽子了。
庄前的小河,从前我们歪歪扭扭往水缸里挑过水的河,现在基本只供人们洗洗汰汰了。有一年,赵奎家承包这条河,放过鱼苗,后来他家就自觉当家里河了。你看,他家的七八只鸭子自由自在来回游着,河面上铺满了碧绿的小水草,村里人给它起了好听的名字叫“蒲浪花”,这可是鸭子的美食。但赵奎家的鸭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的互相追逐,有的在岸边咕咕地捣鼓,有的干脆攀着坡溜进丁五家菜田埋头打探兴奋不已。五娘刚好看到,不客气地大声骂道:烧鸭啊,抬上来干嘛?小河不够你游啊?一面拿了竹竿去赶,一面喊着赵奎来关你家鸭子哟!正在岸边上打捞“蒲浪花”的发婶说,不要喊了,赵奎两口子一大早出去了,恐怕又去看病去了。发婶在自家菜地边用铁丝网就着河床建了鸭舍,每天花时间捞蒲浪花丢进自家鸭舍喂鸭子。用她的话说,自己家养鸭子不能糟蹋别人家。庄邻们早已嫌赵奎家的鸭子犯嫌,但谁都不愿先得罪赵奎家。
我也拎着桶来给韭菜和莴苣浇水,看着菜地潮湿而迅速风干,感觉自己在给这些青青绿色救命似的,听五娘和发婶说,赵奎喉咙上的毛病,不太好。两口子哭过好多回了。哎!以前只听说别庄谁谁生了重病,想不到,赵奎家老婆小凤化疗后刚长了新头发,才指望日子会好起来,怎么会?
是啊,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我的父母,老人家都被病魔多去了生命啊,谁会想到呢?
去赵发老汉的肉案上割肉,老爷子格外客气,连声说前夹肉卖完了,五花的包你做的肉圆好吃。姑娘看,这块生姜不小吧,一起放进去绞了。旁边的黄玫瑰很默契地来帮忙绞肉。我们彼此轻轻点头算招呼了,我不常来割肉,自然好久没见过黄玫瑰,她居然没有特别显老,而且比我发婶白多了。我刚刚在家门口新割的嫩茼蒿,茼蒿焖肉圆,呛莴苣,可以了——孩子们出去玩了不过来。
发叔是我家邻居,我自然不惜弯了路过来,买他家肉算感激他和发婶帮我照应老家。黄玫瑰的蔬菜,我用不着刻意买。于是,从她手里接过肉时,我略微笑着点头谢了。
十点多,隔壁的发婶开始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屋顶的烟囱飘起缕缕青烟,从小到大在我的记忆里,发婶家的烟囱常常就是招呼我们各家准备做饭的信号,特别当我们是小孩子时假期在家,领了烧饭的任务,又都贪恋在一起玩,常担心误了饭点,只要远远地看到发婶家的烟囱开始冒烟,便慌忙打散,各自奔回家淘米洗菜,点起草把伸进锅煻,让自家的炊烟融进赵庄的上空。其实那时是发婶女儿香云,像她妈妈一样做事讲究一个“早”。这么多年,发婶还那么守时守规。到饭点,发叔和儿子媳妇一起回来了,特别今天还有女儿女婿,这是庄上最热闹的一家了。
我吃了饭,也没敢多休息,便开始准备芦竹给黄瓜秧子上架,芦竹是芦苇和竹子的杂交体吗?它比芦苇结实还比竹子硬朗,我只有搭架子时胡乱想一下。它和芦苇长得像,我们庄上都是用芦苇叶裹粽子,用芦竹搭瓜架子,各取所用。忽然听到发婶家吵吵嚷嚷的声音,发婶一声高似一声的,便走过去,到门口,看到丁五娘和发婶正在院里裹粽子。只见发婶丢了一只刚扎好的粽子说,今天不许看牌,马上睡个中觉起来,烧火煨粽子!黄玫瑰会做生意呢,早上卖菜,下午开棋牌室,差人就喊你。看你包她发财到几时?看你有几个八十岁过?一旁的发叔僵着面孔坐着。丁五娘劝着,马上找两根大柴架在锅煻里,由他去吧——恐怕他答应人家了。香云——发叔叫他女儿。女儿从房里出来,发叔说,你帮妈妈煨粽子啊,人家催我几次了——见发婶没再阻拦,发叔从后门出去。
这边香云说,妈,你们老都老了,还别扭什么呀?一句没说完,看到发叔又推门进来:快!有火,丁四家。发婶和五娘慌忙丢下粽子,我也赶紧转身把门口两只水桶拎着奔过去。丁家弟兄多在外,只有老四老五在老家,丁四家的两间老房子紧挨着河边。丁四家门锁着,烟囱冒着浓烟,院门缝也急急地挤着往外冒烟,五娘大声喊救火哟救火哟!这时,发叔的儿子女婿从楼上下来奔过来,两人爬上院墙,翻进院子,果断将丁四家老式木大门卸开,幸亏是老式门轴。大家七手八脚地从河里舀水。屋檐口看到火苗一舔一舔的,发叔的儿子翻身站上院墙,把人们递来的水奋力泼过去。那边发叔的女婿在门口用长柄水舀往屋里泼水。左一桶右一盆,那边又开了自来水,不断地舀了浇。烟渐渐小了,散了。
这时香云用电瓶车驮着丁四娘回来了,原来刚才五娘看她门锁着,估计是到黄玫瑰家看牌了。香云急忙去找。
好在火救下来了。这时,烟尘未尽,但人们分明闻出了丁四家有棕香味呢!原来四娘放着柴火煨粽子,自己却出门看牌了,满以为散了局,刚好粽子也煨好。真是火烛不能大意啊!
午后不多时,太阳也偃旗息鼓了,丁四娘的儿子媳妇回来了,在门口转来转去。一会儿功夫,又来了两个穿制服的民警。怎么报警了?怀疑什么?
丁四去世多年,儿子媳妇平时在住城里,四娘在庄上经常为点小事与邻居吵架,吵的次数多了,吵的人也多了,庄上的玩伴就少了。她的口头禅:不怕你们合起伙欺我,看谁有本事把我撵走?前几天还为了一条小路沟跟五娘吵架的。本来自家妯娌,应该相互照应呢。
此刻,四娘少了平时的伶牙俐齿。只是默不作声
五娘说,就巧了——前几天中午我还睡个午觉呢,今天在赵发家裹粽子,几个人在一起的。要不然,我说在家睡觉还要找人证明呢?
派出所的民警听完人们的七嘴八舌,临走时对着四娘说,老太太,以后出门之前记得检查家里,不要忘了关火!你要感谢你的好邻居。那眼睛分明不满地望着丁四的儿子。
赵发的女婿转身进家门时说,这火不明不白的!
我发觉自己一到老家这边,就和乡亲们一样盼着一场雨滋润久干的菜田。
开始下雨了,预报真准啊。
当丁四的儿子媳妇,赵发家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各自钻进自家车子,在纷纷滴落的雨点里驶离赵庄时,老人们目送着,回身又都如释重负地望着他们陪伴了一辈子,一辈子反复更新着的韭菜莴苣们,在雨中尽情地吮吸着满足着的酣畅淋漓。
雨,似乎不想停,越下越大了。远远的电瓶车载着两人过来了,分明是赵奎驮着小凤。咋不躲躲雨呀?成了落汤鸡,那节奏像与大雨赛跑又像是向着港湾冲刺,只要到家再多的风雨都会过去。五娘在门口说,小凤咋不躲雨啊?赵奎早已骑到自家门前廊下,这小小的走廊足以将外面的雨水分割出去。小凤来不及抹去脸上的雨水,大声喊,五娘!五娘不明就里地直接过来。五娘!小凤又叫一声,雨水顺着短短的黑头发流淌下来。小凤居然笑着又哭了。五娘说,你身子弱,赶紧换衣服。这时,发婶甚至丁四娘都一起闻声过来了。
大家催着赵奎和小凤开门换了衣服。赵奎说,县里医院给的结果有三天了,三天里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就跟小凤说再去市里医院查一下,我就死心了——该怎么治怎么治,听天由命。今天我们一早去县里赶车,下午拿的报告——居然,居然真的不是癌。哎,哎,赵奎说着拖着长音哭了起来,然后摸一把又笑了起来。小凤笑了,眼泪也串串滚落下来。
这时,谁也没注意,丁四娘捧了满满一盆粽子来,说小凤赵奎赶紧吃吧,以后的好日子就像粽子又香又黏!一面又给在场的发婶和五娘拿着。
我剥开粽子,往门口扔粽叶,却见七八只鸭子扭着屁股埋着头在参观我家菜地呢!下雨,河水涨了,鸭子上岸的机会更多了。刚换了衣服的赵奎,领头去赶鸭子下河,众人纷纷助力围击鸭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