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鉴湖越台怀名士(散文)
绍兴,古称会稽,又称山阴,是古越国的国都,有2500多年的建城历史,人杰地灵,人文荟萃,融会了江南风情、江南古城、江南文化的精髓,被列为全国首批历史文化名城。
书香古里,文脉悠长。从沈园到兰亭,从东湖到柯岩,从百草园到大禹陵,从三味书屋到咸亨酒店,处处弥漫着书香雅气,处处飘散着黄酒醇香。这是“文化之邦”,也是“名士之乡”,这是一座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江南名城。唐代著名诗人元稹《再酬复言和夸州宅》赞曰:“会稽天下本无俦,任取苏杭作辈流。”
初秋季节,我再次走进绍兴,去品尝醇厚甘甜的黄酒,去寻访名人墨客的履迹,去体验如诗如画的风情,去感受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的内涵。
女侠秋瑾
赶上了第一场秋雨,车窗外潇潇秋雨下得欢,转眼间成为滂沱大雨,豆粒大的雨点砸在车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高速公路上水雾茫茫,能见度极差,汽车急驶在纷纷扬扬的雨幕和汽车轮子溅起的水花之中,不由地想起鉴湖女侠秋瑾那句“秋风秋雨愁煞人”。这是秋瑾遭受严刑拷打遍体鳞伤之后振笔疾书的绝命七字,表达了一位女革命家忧国忧民的心声,也倾吐了她面对死亡壮志未酬的悲愤心情。
在我闭目思怀秋瑾的侠义豪情时,车子已到达了绍兴市中心,按下车窗,第一眼就见到轩亭口的秋瑾烈士纪念碑。几年前我曾来此瞻仰,这座建于1930年11月的纪念碑,由碑座、碑身和碑帽三部分组成,碑身镌有“秋瑾烈士纪念碑”七个大字,碑座刻有蔡元培撰文、于右任书写的“秋先烈纪念碑记”,周边设有围栏,有花木簇拥着。
我虔诚地注目着这庄严肃穆的巍巍丰碑。1907年7月15日为了推翻满清政权的封建统治,秋瑾烈士就是在这里从容就义。
儿时就听父亲讲过秋瑾的故事,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秋瑾和赵一曼、江姐、刘胡兰等先烈都是令我敬仰的女英雄。长大后拜读了她的一些诗文,更是被她炽热的革命精神和侠义豪情所深深折服。
904年夏她冲破封建家庭的束缚,毅然东渡扶桑去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她挥毫题诗:“万里乘云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消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抒发了以身报国的情怀。
1907年2月,她接任绍兴大通学堂督办,与徐锡麟共同制定了皖浙起义计划,整顿光复会组织,联络会党势力,秘密编制了《光复军军制》,组织光复军,大通学堂成为浙江革命的大本营。1907年7月13日清兵包围大通学堂,她不幸被捕。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她有着“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的侠烈性情,堪称中国女权和女学思想的倡导者,毕生致力于妇女解放运动,1907年1月创办我国第一份妇女报刊《中国女报》,以“鉴湖女侠”等笔名发表《敬告中国二万万女同胞》等文章,抨击封建制度,宣传女权主义,主张振兴女学,号召妇女为争取解放而斗争,提出了“女学不兴,种族不强;女权不振,国势必弱”的思想。
为了女性及民族的解放,她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在牢房墙上留下绝命词:“莽莽神州慨胯沉,救时无计愧偷生;搏沙有愿兴亡禁,博浪无稚击暴秦。国破方知人种贱,义高不碍客囊贫;经营恨未酬同志,把剑悲歌涕泪横。”她牺牲时年仅三十三岁,她的一生虽然短暂,却像流星一样绚烂。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她不愧为风华绝代的女性,近代民主革命的先驱,孙中山先生曾亲书“巾帼英雄”,并撰挽联祭曰:“江户矢丹忱,感君首赞同盟会;轩亭洒碧血,愧我今招侠女魂。”冯玉祥先生挽联曰:“丹心应结平权果;碧血长开革命花。”周恩来1939年在绍兴题词:“勿忘鉴湖女侠遗风,望为我越东女儿争光。”号召世人向她学习。
毛主席在《纪念鲁迅八十寿辰》诗中云:“鉴湖越台名士乡。”诚如斯言,绍兴作为名士之乡,鉴湖水哺育了一代又一代贤士达人。秋瑾和大禹、王羲之、谢灵运、陆游、鲁迅、蔡元培、周恩来、竺可桢等名人志士,他们为绍兴书写了斑斓辉煌的历史,永远为后人所敬仰所缅怀。
沈园悲歌
几年前路过绍兴,雇了一辆黄包车在城里闲逛,车夫问我有没有去过“沈园”,这一问我如醍醐灌顶,竟然忘了坐落于绍兴的中国第一爱情名园——沈园,急忙叫车夫直往沈园,但为时已晚,沈园早已大门紧闭,看了一眼大门口郭沫若手书的三个墨绿色大字“沈氏园”后我怏怏而回。
这次去绍兴,我想无论如何也要到沈园去看看。仰慕沈园,并不仅仅因为它是江南的古典园林,清幽深邃,诗情画意,最令人神往的是800多年前这里曾演绎过凄婉动人的爱情悲剧,氤氲了千年的相思,书写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千古绝唱。
沈园原是宋代沈氏富商的一处私家花园,园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被称为“越中名园”。800多年的沧海桑田沈园渐颓,至新中国成立时原来的亭阁画廊早已圮毁,仅存故园之一隅。经过上世纪80年代的修复扩建,沈园如今占地50多亩,亭台水榭,错落有致;假山水井,花木扶疏;清幽深邃,独具宋韵,并重修题词壁断垣,再镌千古绝唱《钗头凤》,一阙为南宋著名诗人陆游所写,一阙为是陆游前妻唐琬所和。
沈园虽美,忙中偷闲无暇阅尽园中景色,便请导游带我直奔俯仰亭畔的《钗头凤》碑文粉壁处。瑟瑟秋风,吹乱鬓发,我默默地伫立在碑刻之前,听着女导游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讲解朗诵,内心特别酸楚。即便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会为这曲摧人肝肺的爱情悲歌而黯然神伤、泫然涕下。
当年《钗头凤》的作者陆游和唐琬早已化为尘埃随风散尽,只有他们的爱情绝唱被一代又一代一次又一次传诵。我很迷惘,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那陆游和唐琬又为何劳燕分飞各西东?回眸几千年的封建礼教,又棒杀了多少鸳鸯鸟,《孔雀东南飞》中的焦仲卿和刘兰芝,《梁祝》中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和林黛玉……
陆游和唐琬的恋情,犹如这首《枉凝眉》所叹:“一个是秋水望穿,一个是肝肠寸断,若说没缘分,青梅竹马共枕眠,若说有缘分,为何垂泪叹无缘。一个临风轻叹,一个对月心酸,一个是情难却,一个是心肠牵,用尽那月老手中红丝线,也终究成全不了这齐眉举案。”他俩用情怨和无奈共同书写了中国历史上流传最广、影响最深、又最为人叹惋的爱情悲剧。
1145年,20岁的陆游与青梅竹马的表妹唐琬喜结秦晋。唐琬不善言辞,性情文静,婚后两人诗书唱和,琴瑟合鸣,耳鬓厮磨,情意绵绵,可称天造地设的一对。原以为郎才女貌,可以终生厮守,不料陆母并不喜欢唐琬,棒打鸳鸯散,硬逼陆游休了唐琬。陆游迫于母命,另娶王氏女子为妻,唐琬也无奈改嫁皇家宗室赵士程为妻,两人的情爱被断然斩绝了。
1155年春,陆游与唐琬在沈园意外相遇。唐琬经得丈夫同意,在沈园置酒款待表兄陆游,两人共叙离别情愁,百感交集,满腔悲怨。陆游再也按捺不住情感的狂澜,趁着微微醉意提笔在粉壁上题下了千古绝唱《钗头凤》,“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其无奈之情、离索之痛,满溢词中。
唐琬见到壁上的陆游词句更是肝肠寸断,挥笔写了一首凄绝的《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雨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妆欢。瞒,瞒,瞒!”诉说了自己幽思成疾之窘境。
两阕《钗头凤》可谓泪流千行字字泣血。沈园别离后唐琬悲不自禁抑郁寡欢,不久便在爱与怨的挣扎中香消玉殒了。陆游闻讯悲痛欲绝,终生难以释怀,陷入了“藕已断,丝还连;剪不断,理还乱”的悲苦离愁之中。
陆游浪迹天涯数十年,直至风烛残年,仍念念不忘唐婉,不忘沈园,每年春来都前往沈园凭吊唐琬,以诗来寄托眷恋与相思,留下了多首凄戚的悼亡诗。1199年他在75岁的垂暮之年撰写《沈园二首》,“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1208年,84岁的陆游最后一次重游沈园,睹物思人,再次写下眷恋的诗文:“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1210年1月26日,陆游忧愤思念成疾,溘然与世长辞。
陆游是一个热血男儿,一生“位卑未敢忘忧国”,渴望北伐,是我心目中敢于横戈跃马抗击金兵的伟大爱国诗人。读过《钗头凤》,我才知道这个伟大的爱国者也是性情中人,也有普通男人的情怀。多情未必不丈夫,为怀念唐琬,追忆沈园邂逅,他留下了10多篇诗文,篇篇洋溢着眷恋之情、思念之痛。这千古绝恋,让我想起了那行诗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陆游一生笔耕不辍创作诗歌一万多首,现留存9300多首。我最喜爱的有《示儿》和《卜算子·咏梅》:“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两首诗词我曾反复默诵,熟记于心间,如今我又把这催人泪下的《钗头凤》,镌刻在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