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俺家和土地庙(中篇小说) ——《土地神庙》修改稿
俺家和土地庙(《土地神庙》修改稿)
目录
前言
引语
第一章 我爷爷和土地庙
(一)爷爷给财主裴有义当长工
(二)裴有义在俺家坟地旁建座土地庙
(三)裴有义把丫头许配给了我爷爷
(四)爷爷知恩图报
第二章 我爹和土地庙
(一)我爹成了箩圈腿
(二)我爹逼裴有义喝驴尿
(三)我爹是个主意包
(四)驴尿的秘密
(五)我的箩圈腿爹娶个漂亮中学生
(六)俺家成了致富典型
(七)俺家土地庙回复了原貌
第三章 我和土地庙
(一)我与城里娃王强成了朋友
(二)我们的家风改变了王强
(三)我和王强不顺利的学习生涯
第四章 我家命运的转折
(一)我找村支书要求增加赔赏
(二)我家时来运转
第五章土地庙的新生
《俺家和土地庙》前言
我下乡采访时,无意间发现,在膨胀的城市边缘,有一座新建的土地神庙。神庙门前巨大的香炉里,香灰盈壁,满地鞭炮的残骸,同不远处林立的高楼大厦,很不协调。
我想,不应当粗暴、简单地说这是“迷信”;恐怕有其深层的历史原因。几千年的农耕社会,孕育出了这种人文现象。她是“土地情结”的外在显示,折射出农民对田地的敬畏、珍视、向往、依赖。是乡风民俗,是农民的一种文化自信,对他们这种根深蒂固的信仰,应当给与一定的尊重。
联想到数起农民和开发商的“战争”,一冲动,决定写一个中篇小说《土地神庙》,来揭示农民的“土地情结”。
《土地神庙》,从一个孙辈的视角出发,写了“爷爷”、“爹爹”和他自己的“故事”。
“爷爷”视土地为“命根子”;“爹爹”面对越来越逼仄的土地,无可奈何;孙辈,则无所谓,大刀阔斧地另谋生路。由于对土地的不同态度,“家教”也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此部小说,2011年12月获《小说选刊》第二届全国小说笔会征文二等奖,且编入获奖作品集中。2013年10月其节选收入中国小说学会编纂的《中国小说家代表作集》中。
时隔8年,自我感觉小说整体还可以;但是,有许多地方需要修改。我用了半月时间,认真打磨、润色,就成了眼前的《俺家和土地庙》(《土地神庙》修改稿)。
毕竟是耄耋之岁,又是业余文学爱好者,肯定不会尽善尽美;敬请方家指正!
2019年6月6日
《俺家和土地庙》引语
河南村又要开村民大会了。
我爷爷和我爹最怕开村民大会。他们怕卖地。俺村的村民大会,似乎就是为了出卖老祖宗留下的这点土地。
果不其然,今天的大会又是讲卖地的事。
唉,谁叫咱老祖宗在离县城仅仅7里地的湍河南岸安营扎寨呢?县城膨胀,张着血盆大口,一块块黄金耕地相继被吞掉了。别说你心里塞了一个不满,就是十个八个,有什么办法?
邻村一大片耕地被开发商围起来建筑商品房,村民成群结队举着“还我土地”、“我们要活命”、“要吃饭”的各类牌子、横副标语,把工地围墙的几个出口堵得严严实实,工程无法进展。警察抓了三个村民,众人只好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当顺民。
今天,河南村开村民大会,包片民警算哪一壶,也耀武扬威地坐到会场上吓人,谁还敢“民主”?反正土地所有权归国家,政府都批准人家征用建“滨河花园”住宅区。咱老百姓还有啥屁放?无论如何不合“民情”,但合法呀。瞧瞧村干部们的积极劲儿,他们巴不得把村里的土地全部卖光了。
散会后,在千奇百怪的低声议论中,在压抑的叹息声中,我扶着爷爷往回走。
跟在后面的爹爹忧心忡忡地说:“每人就剩2分地,往后的日子咋整?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要是没有了土地,还叫农民活吗?”
我解劝:“终究胳膊扭不过大腿。也好,每人又能分四千块,咱家两万多哩……”
爹恼了:“那点钱禁花吗?没有了土地,砸了聚宝盆,还有啥盼头?”爹虽然箩圈腿,但不影响他成为一个庄稼好把式。他没有别的技能,这样的悲观很自然。
爷爷喘息地开了腔:“四千?那是死钱!土地庙和咱家的坟园地气都保不住,咱家就毁了……”爷爷哭了,哽哽咽咽,老泪纵横。
爹似乎感觉出我的满不在乎,语重心长地说:“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他指的当然也是土地神庙和地气。土地神庙和俺家的坟地都座落在我家的承包田地上。这块地,是开发商这次征用的一部分。
灰灰的云,仿佛压在心头。已经显出寒意的秋风,肆无忌惮地卷得枯叶,似妖魔乱舞。
晚饭,爷爷没吃一口,爹也没吃多少,都明白,大势已去,俺家那一块承包田肯定保不住了;只能在承包田上的土地庙和老祖坟的赔偿金方面绞脑汁,争取多一点呗。
“承业,”爷爷非常郑重地叫我一声,“跟你爹一起把我的床抬庙里去,我要黑夜白天都守着,不信他们的推土机敢从我身上轧过去?”
我说:“我准备去求村支书一起找开发商,咱承包地里苹果树明年就要挂果;还有起坟拆庙,都得高价赔偿!”
“你就记得赔偿!”爹很少对我吹胡子瞪眼。“咱的地气,咱的土地庙,你知道值多少钱?现在,有些当官的都看重地气,信神,你总不能比人家还高明?”
从我有记忆开始,大脑中就不断丰富着我家和地气、土地庙密切相关的内容。似乎土地爷始终都在维系着我家岌岌可危的单传血脉。至今,我还没有给土地爷磕头求子,惹得爷爷和爹妈对我一肚子不满。妻子抱着乖巧的女儿嬉笑我是不孝之子。
都信息时代了,谁还去迷信?
但岁月淘洗出的往事,却丝丝缕缕地从我的记忆库中走了出来……
第一章 我爷爷和土地庙
(一)爷爷给财主裴有义当长工
爷爷的父亲读五经四书,做尽了举人梦。到头来,只落得个村民口头上封的草根“秀才”。
草根“秀才”,没有能力把土地莳弄得让老婆和四个女儿丰衣足食。嫁出两个女儿后,才有了爷爷这个宝贝蛋子。
“秀才”为了把举人梦传给儿子做,就一亩一亩往外卖地。娇着、惯着儿子。
那时,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草根“秀才”眼看让儿子光宗耀祖的梦做不下去,很灰心。不过,儿子长得壮实、可爱,对我老爷仍然是个安慰。
不成想,土匪将他儿子绑了票。我老奶愁下了病,老爷当地卖房,赎回了儿子,可老奶又驾鹤西去。
家破败得不可收拾。草根“秀才”,艰难地拖着家庭这辆破车又走了几年,累得瘦骨伶仃,抗不住三冬严寒,趴在床上起不了身。
他自知三魂远去,没有活的可能,抓住儿子的手说:“儿啊,我看你光长力气不长心,让我给你安排一下往后的日子吧。”
老爷喘息,爷就静等着。草根“秀才”攒了点力气,接着说:“咱家就剩下老坟园那二亩好地。那儿有地气,能保住咱家不断根。你把坟园的地量出一半当了,先还清咱欠裴有义家的债,剩多剩少,好害给我弄个匣子埋老坟园里,你净人去给他家扛长工,攒攒钱,把当出去的地赎回来,再找个女人,咱老任家还有希望……”
也许老爷还有嘱咐,但无常鬼性急,把他的魂魄提走了。
爷爷虽然听得明白;但是,心里还是空空的。摸摸他爹身子都变凉了,就放声嚎啕起来。
嫁出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穷,只能催我爷爷赶快当地埋爹。我爷爷没有赎地的信心,干脆去求裴有义买地。
裴有义看我爷爷膀大腰圆,一身力气,人又老实,就满口答应。还说,等开春,叫爷爷去给他家当长工;还许愿,在那块地的另一端盖个土地神庙。
爷爷从心里感激裴有义这个财主。地里活,家里杂,尽着力气干。
裴有义家有个粗使的七丫头,原来觉得整日有干不完的活,愁得没指望。爷爷的到来,使她轻松了许多。她在心里感激,口头上就夸奖爷爷。
过去每天一大早,七丫头先是洒扫庭院,然后做饭。爷爷只从听了夸赞,总是赶到七丫头前面,先从大门外扫起,然后前院、后院、偏院,扫完地才去挑水。
装满两个大缸,需要挑好多担水。大木桶相当沉重,两趟挑下来,爷爷就热汗蒸腾了。
正在做饭的七丫头看在眼里,心里过意不去,就对我爷爷说:“你布衫溻湿了,换下来,我捎带给你洗了。”
“不用。”爷爷很实在地说。
随着天气变热,用水量越来越大,中午也需要挑水。
午饭后,七丫头先刷碗,然后把洗衣的大木盆放到通往前后院的过道里,再用小瓦盆从水缸里往大木盆里端水。
爷爷挑水回来看见了,放下担子,拎起一桶水倒进木盆里。
七丫头高兴地说:“这下我可省力气了。”
第二天,赤日炎炎,午饭后,像下火一样热。一身汗水的爷爷挑水回来,看见正刷锅碗的七丫头汗衫都贴到身上了,莫明地心痛了一下。他放下担子,把大木盆放到过道里,拎一桶水倒进去。
七丫头走到厨房门口,关心地说:“大热天,你一个男人家还穿着褂子弄啥?”
爷爷说:“怕碰见太太小姐们。”
“他们都在歇晌哩。”七丫头指着爷爷身上,“看看湿成啥,快脱下来,我给涮涮,搭到外边绳上,等你下地时就干了。”
爷爷说:“我们下地都光脊梁。”
七丫头坚决地:“那你更得脱了,我砸个皂角,给洗净净的!”
爷爷看犟不过,迟疑地脱下汗褂,羞红着脸,急忙挑起水桶逃也似地走了。
七丫头喜爱地看着爷爷酱喷一样壮实的脊背,心动了一下,忽然想到百拾斤一担水,压在赤露的肩膀上,他受得了吗?
不久,爷爷就从七丫头手里得到一个她亲手做的厚厚的、图案精美的肩垫。
但是,爷爷从没舍得用,至到现在,爷爷想奶奶了,还拿出来摸摸看看。
我见过这个肩垫。
(二)裴有义在俺家坟地旁建座土地庙
裴财主没有食言建土地庙的承诺。不久就在我家卖给他的那块耕地的另一端建了一个土地庙。
土地庙很气派。青砖灰瓦,五脊六兽,红漆门窗,比起村北头那个没有门窗的老土地庙大了好几倍。庙门前,留了足有2分地的空场,修了便道通往大路。
收罢麦子,趁短工没散,一大早,裴有义就吩咐我爷爷套了牛车,跟两个短工,进县城拉回一个石雕的土地爷神像。
裴有义邀请全村人早饭后参加土地爷神像的安放仪式。
好热闹。庙前空场站满了人,周围田地里也站了好多人。鞭炮放了很长时间,黄表纸烧了几摞子。
裴有义站到牛车上,俯瞰着一片草帽和妇女们头上遮阳的各色花手巾,响亮亮地讲:“父老乡亲们,土地神庙虽然是我盖的,但土地爷是大家的。二月二这一天是土地爷的生日,逢年过节,还有每月初一十五,叫任继宗打开庙门,谁都可以进来烧香许愿。平时有特殊的事,也可以叫继宗开门……”
继宗是我爷爷的大号,很多人不知道,下边有人问继宗是谁。有人接腔说是“老木”呗。
“老木”,是我爷爷的绰号。一次下大雨,地里人都往回跑。可我爷爷迟迟疑疑地迈着步子,有人问他咋不快跑回去躲雨哩。他说前头一样下大雨,跑啥?那人就戏说我爷爷是“榆木疙瘩”。由此,爷爷就获得个“老木”的称号。
其实,爷爷为这个“木”很受用。事后,裴有义很感兴趣地问他咋不怕淋雨。他说,我怕咱的红薯地被水淹,返回去在田埂上扒了两个排水口。裴有义大大赞扬了我爷爷。“木”,赢得了裴财主的信任, 这才把土地庙的钥匙交给我爷爷管。
爷爷很觉光彩。
爷爷直了直身子,郑重其事地听裴有义讲。
裴有义清了清嗓子,声音提高了八度,接着讲:“为啥只请个土地爷?是因为玉皇大帝叫土地爷下来为人间造福,土地爷保证‘福尔下民’。意思就是保佑地方家宅平安,添丁增口,六畜兴旺,对谁都公道。可土地奶奶不愿意。她希望有穷有富,这样,将来有穷人给她女儿出嫁时抬轿子。我也愿意大家都富,所以只请了个土地爷。”
裴有义把刚做好的一幅木质油漆楹联举起来大声念:“地可养群生/土能育万物,横批是‘土地神庙’。土地是咱庄稼人的命根子,我比大家多了几亩地,所以比你们富了一点。谁给我干活,只要他对俺的地好,我就对他也厚道。”
裴有义能说会道,对人和气,所以有人缘,村民们很愿意听他讲话。
几个青壮年,主动帮助把土地爷石像抬进庙里安放好,在门框上挂好楹联。
有人当即就跑回家拿来香表,在石像前点燃、磕头。
从此,爷爷经常把土地庙的钥匙系在裤腰带上,有人叫,他就殷勤地给人家开门。人们鼓励他说,好有好报。
爷爷觉得,长工的日子有滋有味。
有一天午饭后,我爷爷往厨房挑水,七丫头停下手中活,以求助的目光看着他说:“我买了点香表,明早喳鹂鸟叫的时侯,你替俺开开庙门,我要许个愿。”
给神明许愿,只能在心里说,别人是不能问的,所以爷爷什么也没问,就满口应允:“可中!”
让我们满怀感恩的心,庆贺党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