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凡】雄安的新娘(小说)
一
雄安新区小伙夏子荷和姑娘文兰的婚房,明天上午,十一时十六分准时封顶。原来,两个孩子的婚房选址之前,子荷的爸爸夏登云和文兰的爸爸文会生,就请来白洋淀当地最好的风水先生,从房子破土动工到封顶,每个重要的节点,都有风水先生指点。婚房选址,后身儿是荷花淀,开窗闻见荷香。西临芦苇荡,凉凉的风伴着鸟叫。这座宅院,倾注了子荷全家人的心血。在农村,多数人家都是积攒半辈子,盖一座新房。登云和爱人杨大芬是其中的代表,他们起早贪黑,几十年如一日的长在大淀,苇地和荷塘里......
在白洋淀水乡,自古就有新房封顶放炮仗的风俗。天刚一擦儿黑,文会生抱着两箱炮仗送到亲家。本来,子荷和父亲合计好,明天一早开船到城关去买炮仗。没想到,子荷的准岳父想在前头。文会生性子急,批评子荷办事不牢靠。大芬同意亲家的观点,叮嘱子荷往后做事要底细。登云则护犊子,不让人指责儿子。三个人开始你来我往抬杠,掀起一轮又一轮车轱辘战。文会嗓门大,大芬调门高,登云慢条斯理。几十个回合下来,夏登云噎的文会生脸红脖子粗,气的杨大芬直打嗝。
鸟入林、鸡上窝,天色将晚。老哥俩坐在葡萄架下,烧酒就凉拌小荷叶卷,卤小河虾。两个人絮叨着,会生半眯着眼睛,打望着登云青砖老屋:“亲家,新房盖好,搬过去和子荷他们一块住。文兰有丁点不痛快,我不依。”文会是真心话,登云懂,可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和大芬守着老屋过,挺好。”
彩霞满天时,子荷约文兰来看他们的婚房。文兰身着白裙,清爽的短发,干净得像清冽的淀水。“文兰,你过来!”子荷拉着文兰的手,两人走进暂时还露天的婚房。“文兰,以后咱俩就在这个屋睡觉。”子荷指指点点。“我想在那个屋,因为打开后窗能看见荷花。”文兰认真地环看婚房,憧憬着未来的生活。文兰从小跟奶奶长大,受她影响喜欢听戏。文兰告诉子荷,婚房建好了,要在荷花淀里唱一段评剧《花为媒—报花名》。只见子荷挤挤眼睛,笑着说:“行,依你,只要不唱《杨三姐告状—哭灵》就行。”
“你傻啊!你缺心眼呀!”文兰气得差点翻脸。
“我哪懂戏呀!老婆大人饶命。”子荷笑着抱拳作揖。
“讨厌,谁是你老婆。”文兰瞧着子荷,他笑得太特别了,和好看不好看没有关系,就是干净。
子荷和文兰坐在荷花淀边的船上,他们抱着双膝,遥望天上的星星,淀上的渔火。听着熟悉的鸟叫,蛙鸣......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们两个。子荷突然把文兰拉进怀里,用脸摩挲着她的脸:“文兰,雄安新区成立了,都说咱们翡翠村要搬迁。”
“嗯,我也听说了。”文兰有些伤感:“从小我就幻想,有一天我的新郎开船接我。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放心,我们的婚房、我们的水乡婚礼、我们的孩子等等,都会如期而至。”子荷说着要亲文兰。没想到,文兰一闪,子荷扑了空,一头栽进荷塘。一阵水泡水波平息后,荷花淀里纹丝不动了。文兰站在船头,打开手机手电,急切地喊着:“子荷,子荷,你出来!你快点出来!”突然,子荷手拿一束待放的荷花,像一条鱼蹿上船。“啊——”吓的文兰失声尖叫,两人一起跌进荷花淀......
二
阳光白花花地照进来,夏子荷和文兰婚房现场围满人,他们是来帮忙封房顶的。大家七手八脚的,把炮仗摆在院里,一阵热闹的爆炸声后。大家满脸堆满笑容,房上房下各有分工,各负其责。子荷的家里同样忙碌,很多女帮客,来给大芬帮灶。在会生的催促下,文兰和妈妈杨小娟早早的过来。
太阳很快升到头顶,就在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时,从院外走来几个人。只见他们拿着封条,向大家出示工作证,通知夏登云,马上停止建房。原来,是执法人员来翡翠村,传达雄安新区停止一切建设活动的通知。在场的人们,都以为他们走错了地方,没人当回事,继续干活。当执法人员走上前,在墙上贴封条时,火烧到房顶都不着急的夏登云,再也控制不住:“我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工作人员郭小亮刚要讲话,圆寸头、刺青的文刚抱住他的腰嚷叫:“爸,快抱他的腿,把他抬走。”会生心领神会,一把把文刚的双腿箍在怀里。“放我下来,你们这是违法的。”郭小亮挣扎着,在场的执法人员和村民开始对峙,有了火药味。
夏子荷急的满头大汗:“叔,文刚,你们先把人放下来。”
“什么?”文刚火了:“爸,我们走。没见过这样的。”郭小亮伺机挣脱。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文会生意识到冒失了,朝文刚吼:“你嚷叫什么?”
夏子荷安抚小舅子:“文刚先别闹,先听听他们怎么说。”文刚斜着眼,咬着牙,扭头走了。文会生看不惯:“你充什么大尾巴狼?你算老几?”夏文登拦着会生:“行了亲家,别跟孩子置气。”
夏子荷把执法人员带到树荫下,村民们一窝蜂地跟来。“哥们,我现在就等着建好房子结婚,你说怎么办?”子荷在争取。
“是啊!你看这事整的。”夏登云和文会生嘬着牙花,异口同声。
“我们家房子刚拆了。”
“我们家房子刚打好地基。”
“我们家房子要装修。”......翡翠村村民,把执法人员围在中央。
郭小亮戴一副黑框眼镜,名牌大学毕业生,口才很好:“请大家静一下,感谢大家理解我们这次执法活动。党中央选择在我们的家乡成立雄安新区,我们是最幸运的。雄安新区建设前,上级要对我们家乡的每一寸土地进行规划,最终确定最合理的使用价值。房子的问题只是暂时的。请广大村民们,遵守雄安新区的各项决策。”
现在,雄安新区已成为全国热点地区。郭小亮和执法人员很耐心,村民们听得清楚认真。借这个机会,当地村民把能想到的问题,都抛给工作人员:
“翡翠村搬不搬迁?”
“拆迁怎么补偿?”
“新区市民服务中心什么时候建好?”
“千年秀林种了多少棵树?”
“新区老人是否有养老保障?”……
夜,拉长人影儿,夏登云和子荷守在停建新房一直没走。登云用水桶从淀边提来水。子荷光着脊梁站在房梁上,顺下麻绳把沉甸甸的水桶拽到房上,淀水洒在房梁的角落。子荷和父亲约定好,只要在翡翠村一天,每天都过来打理新房。
誉为千年大计的雄安新区,在雄县、容城、安新三县,以及周边的地区像一株爬山虎,以惊人的生命力和影响力,在这块土地扎土生根,蔓延开。这里世代生活的人们,都开始审视自己,想象家乡的未来。同时,雄安新区辖区内停止一切建设活动的指示,正考验雄安新区即将走进婚礼殿堂的恋人,夏子荷和文兰只是其中的一对。
三
生活一天天挨过来,那么慢那么远。雄安新区成立以来的第一个深秋,在翡翠村的八十亩地,子荷在爸爸地指导下,父子俩挥着“大镰”打苇。白洋淀的男人们,再次成为寄生在苇里的鸟儿,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亲近“苇”了。
几场雪,几次漂染河北雄安新区。春节有了响动,淡了很久的年味,因为新区变得浓郁粘稠。按照翡翠村的风俗,凡是来年结婚,大年三十男方要把女方接到自己家过年。子荷和文兰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过了中午,文兰走进子荷家的老屋。
大慧早早的把土炕烧热,又开箱倒柜,把当年结婚时的新被子拿出来,给文兰盖。登云一遍遍的在炉膛里填清洁煤,在寒冷的冬天,小屋暖融融。天色渐浓,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文兰挨着子荷坐在沙发中间磕瓜子,没有一点儿拘谨,看到小品演员贾玲出场笑喷了,俨然一家人的样子......
“子荷这房子有年头了吧?”文兰打量着房顶。
“这房是子荷他太爷那辈盖的,少说五十年了。”子荷的爸爸如实说。
“这房子,当初是和你三叔一人一间半。后来分家,花两千块钱盘下来的。”子荷的妈妈回忆着往事。
“那会,两千块钱得顶现在两万块钱。你和我爸当时那么有钱啊?”子荷深知父母的不易。
“当时四处摘借呗,真能把人愁哭了。我跟着你爸真不容易。”大芬说着红了眼圈。
“你瞧你,又开始了,当着文兰的面少说两句。”登云点燃一根烟。
“叔,我没那么多事。”文兰眼睛像放大镜,仰着头认真地说:“房顶上的柁和檩都钻了虫眼,椽子折了好几根,苇箔子全都发黑了,不知危房还能住多久?”
突然,屋里气氛像一杯冷却的白开水。隔着电视,春晚的欢声笑语在房里炸开。子荷打破尴尬,打着哈欠:“爸、妈天不早了,你们回屋睡觉吧。”
“好!文兰住你那屋,你睡沙发。你俩也早点睡,别太晚了。等年后,文兰过了门,有的是时间交心。”大芬话里有话,子荷和文兰都懂。
子荷和文兰窝在沙发里,都是抱着胳膊,放在胸前的相同动作。文兰不自信地望着未婚夫,很严肃地问:“子荷,如果结婚,我们有婚房吗?”
子荷收起干净的笑,摩挲着脸颊:“新房不让建了,眼时家里只有老房子。”
“你的意思是说,这就是我们的婚房?”文兰说话的口气变了。
“你小点声音,我爸妈都在呢!”子荷打断文兰。
“我就不理解,你家怎么就不敢面对没有婚房的事实呢?”文兰并没压低声音......
春晚还没结束,两个人不欢而散,文兰回屋睡觉了。子荷和衣躺下,满脑子都是房子,怎么都睡不着。“救命啊!”突然,文兰嘶喊起来。她跳下床,从房里跑出来,一家人都慌张的来看她。原来,文兰睡不着,靠在被摞上,在手机微弱的光线了,发现墙上竟然有只壁虎。瞬间,整个人吓得毛骨悚然,花容失色。
“壁虎冬天要冬眠的,说明屋里太暖和了,你搅了它的美梦。”子荷想逗笑文兰。没想到,文兰哇哇哭起来。全家好不容易安抚好文兰,天刚微亮,街上响起炮仗声。大慧和文兰,开始包初一饺子。
四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边看杨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耕牛遍地走。”在孩子们清脆的《数九歌》里,这年春节落幕了。春天是生命的孵化器,每时每刻迎来新的生命。
在2018年4月1日,雄安新区成立一周年之际。这片神奇的土地发生很多变化:10万亩千年秀林郁郁葱葱;雄安新区市民服务中心建成即将开放;京雄高铁破土开工等等,很多惊喜接踵而至。就在新区如火如荼建设时,子荷和文兰的爱情变得微妙起来。
两人的矛盾,归根结底就是婚房。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文兰,憧憬了二十多年的童话故事突然倒掉,深受打击。文兰记起同学小月季的婚礼,崭新敞亮的婚房,极具水乡特色的婚礼仪式,当时自己感动的哭了。此刻,文兰一人坐在鸭嘴口横躺在淀里的水洗柳上,对岸就是子荷家的老屋。轰然,子荷家没顶的新房、壁虎出没的青砖老屋,文兰一阵眩晕,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蒙了。子荷家的老屋是一座高山横在文兰面前,她不敢,也无法面对。文兰开始抵触自己和子荷,已经期待了很久的婚礼。
淀里的小荷叶悄悄长开了,芦荡有了婆娑之势。雄安新区人民最可爱,为保证雄安新区的建设,对眼下的损失,没有一个人去计较。那天,天很闷,子荷牵着文兰的手,光着脚走上横躺的水洗柳。两人四只白脚丫泡在水里,轻轻搅动绯红的水洗柳树根。
两人各怀心思,无论如何,婚房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子荷,你想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婚礼?”文兰仰望着天边,幽幽地问。
子荷也仰着头,双眼瞄向不知名的世界:“自从执法人员把婚房叫停后,我就一直想和你好好谈谈。我知道你对婚房有要求。”
文兰叮嘱说:“对,你家的老房子肯定不行。没有像样的房子,我就不结婚。我不会让亲戚朋友看我的笑话。”
子荷门牙咬着下唇。转瞬,眼前的文兰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文兰,雄安新区这么大的事,我们谁也不能左右。我最后一次问你,在房子和我之间你选择谁?”
“房—子。”文兰直说。子荷咬着下嘴唇,攥紧拳头,重重砸在褶皱的柳树皮上。文兰知道子荷很痛苦,自己也很难过,可始终无法跨过“婚房”这个坎。
子荷没说话,一头扎进淀里,眼泪和淀水混在一起。子荷发疯似的游向彼岸的家,打着踉跄走上岸。文兰眼泪簌簌地流着,这一刻,她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是怎么了。一阵大风袭来,变天了......
子荷从没想过失去文兰,当这一切真发生时,显然自己没准备好。那晚,他一个人喝了很多酒。子荷走在回家的路上,眯着眼,摇晃着身子。只觉一阵内急,当解裤子要撒尿时,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滚进深沟。子荷实在太累了,太闷了,竟然在深沟里睡着了。直到后半夜,很多人呼喊着,打着手电筒开始找子荷。最后,文刚在沟里发现了子荷,众人把他抬上来。所幸,子荷没受重伤,全身沾满苍耳,擦伤了脸和胳膊。
窗外的风敲打着窗棂。文兰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子荷干净的,好看的笑。他们之间的爱情往事像一部幻灯片,在漆黑的屋里闪着,划过。文兰陷入房子的深渊里,无法自拔。她害怕天明,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眼泪一次次打湿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