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雪姑(微小说)
小男孩抱着雪姑的大腿,用几近悲切的声音哀求:“姨,别走,好吗?我害怕!”
雪姑疼爱地一把搂住小男孩:“好,姨不走,陪你们,等你们爸爸回来。”
雪姑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因为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戳她的脊梁骨:“这女人不要脸。”说话间,还“呸”一声,吐一口唾沫。
雪姑是我村的大姑娘,我没少麻烦她。每一次,她都乐意帮我,于是,我便整天屁颠屁颠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亲切地叫她雪姑,因为我知道,有她的肉吃,便少不了我的汤喝。
雪姑无微不至地帮助我,照顾我,不管是上山砍柴,还是下地拔猪草,她都愿意捎上我。是她,教会了我哪些野果可以采着吃,哪些野果碰不得。哪些是杜鹃花,哪些是栀子花。当杜鹃花开满了山头,她便采了一大把,编成一个美丽的花环,戴在我的头上,嘴里教我唱着:“编,编,编花篮,花篮里面有个花小孩……”
记得第一次雪姑带我上山捡柴火,我什么也不懂,一股脑儿把干的,湿的,带刺的,长的,弯的都统统地垒在一起。雪姑捆好了一担干柴,跑过来看我弄好了没有。雪姑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哈哈地笑了,我不解地望着雪姑,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毕,雪姑用衣袖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然后一本正经地教我:
你要找一个平整的地方,把稻绳摊开,不然码好的柴火会倾倒,不利于捆绑,尽量捡干的,大小长短最好一致,捆在一起不容易掉,湿的最好不要捡,挑回家重重的,累死人,还不起火,带刺的,弯的更不要捡,扎手呀。雪姑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我瞪着迷惑的双眼,望着雪姑重新帮我捡柴的样子。雪姑,弯弯的眉毛下面镶嵌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圆圆的脸蛋,总爱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高不矮匀称的身体上裹着一件小碎花的确良衬衣,她的额头掺出几颗晶莹的汗珠,一颤一颤地跌落在那码起一堆一堆的干柴上。
挑着雪姑为我捡的并且捆绑结实的干柴,攀行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心里甜甜的。
雪姑要嫁人了,我真舍不得。
出嫁那天,雪姑哭的很伤心,过来迎亲的队伍排得好长好长,锣鼓喧天,但我好像并没感觉到喜庆,只见新郎一瘸一瘸走在队伍前面,胸前佩戴的标有“新郎”字样的大红花也跟着一瘸一瘸。
平原村牛仔也不是什么东西,明明跟雪姑订了婚,两边亲戚都打了照面,三聘六礼都下了,方圆几百里都知雪姑是平原牛仔的未婚妻,就差过门了,就在这节骨眼上,传来牛仔跟石下村小卖部家的闺女私奔了。要知道,当时的农村是很封建的,哪家闺女跟谁家小伙订了婚,再退婚,那可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尤其是雪姑被人甩的这种,更是议论纷纷,让人抬不起头。
唉,不知雪姑当初是怎样熬过来的。好多年,雪姑都不怎么说话,除了农忙季节,雪姑依然会捎上我,上山捡柴,下地拔猪草。几次,看见雪姑眼睛红红的,可惜当初的我太小,不谙世事,不懂如何安慰雪姑。
媒婆提了二斤酸梨,三个香瓜,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挨着客厅中央的桌子坐着,手舞足蹈,口溅飞沫:“别看那瘸拐子,瘸呀瘸,家境可好了,挨着圩场,家里还开了锯板厂……雪妮子嫁过去,绝对不吃亏。”
雪姑趴在隔壁房间的门背,偷听来龙去脉,几次想出去插句话,却又没这勇气和胆识。雪姑的爸妈双手环抱胸前,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就顺着媒婆把头点了。
雪姑的母亲在弥留之际依然瞪着双眼:“你这不孝之女,丢人啊……”一阵猛咳。
雪姑双膝跪地:“妈,我没有,是大家误会我了。”
那是1994年的一个冬夜,劳累一天的雪姑正准备收摊休息,一个衣衫褴褛,满头乱发的小男孩吮着一根肮脏细小的手指头出现在了雪姑摊位,望着摊位的饼干不肯离去,雪姑微笑着递给小男孩一块饼干,小男孩怯怯地接过饼干,望了望雪姑,羞涩地低下了头。雪姑伸手捋了捋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男孩的乱发:“吃吧,没事。”小家伙再次抬头望了望雪姑,接着狼吞虎㖔地把饼干吃了。
就这样,小家伙接连几天都来到了雪姑的摊位,雪姑跟往常一样,递给他几块饼干,并且让小家伙坐在了温暖的炉边。一来二去,雪姑了解的小男孩的家境,没事就过去添把手,就因为经常往小男孩家跑,引来了大家的误会,也让“瘸拐子”产生了极大不满,大家错以为雪姑跟小男孩爸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瘸拐子”有事没事找雪姑的茬,时不时还揍雪姑一顿。
哎,真是苦了雪姑!
几次,雪姑想退缩,但想起小男孩抱着自己大腿那悲切的神情,心,全软了!硬是把自己的青丝熬成白发,就这样默默地照顾小男孩一家,尽管别人七嘴八舌。
在一次作文课上,题目叫《我的妈妈》,小男孩是这样写的。
我没有妈妈,在我三岁的时候,我的妈妈让一场病魔夺走了年轻的生命,家里就剩下早出晚归的爸爸,弟弟和我。
为了生计,爸爸经常很早出去,有时很晚都没有回来,有一次,我和弟弟饿的实在受不了,来到雪姑的摊位,是雪姑给我吃了饼干,缓解了我的饥饿。后来,是雪姑一直照顾我们兄弟俩,当我爸爸不在家时,给我们做饭,洗衣服,打发我们上学……她像妈妈一样温暖着我的心。雪姑不是我的妈妈,在我心里,她比妈妈亲!
我多么希望大家不要误会我的雪姑,她是好人,在我心目中,是最好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