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故乡的老井(散文)
离开故乡已近三十年了。这期间,每年祭祖时总要回故乡看看。那里是我的根,留有我童年和少年时光的印迹。可三十年的沧桑,故乡的面貌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走在故乡的土地上,故乡已不认识了我,而我眼里的故乡已不再是三十年前的故乡了。
盘桓在老屋宅基地前,我总想找一找故乡以前的影子,寻一寻故乡的感觉,但除了面目全非的房子院落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在一种失落和隐痛中,我试图平静下来,用对故乡的记忆填补我这三十年对她的感情空白,或许对于中年的我是一种无限的慰藉。
记忆中的故乡是怎样的呢?破陋不堪的泥墙草房子?绿树环绕的房前屋后?晨曦暮霭中飘起的缕缕炊烟?原野里农人耕地的身影?乡邻的亲切笑脸?母亲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而这些已经悠远,仅存于我的记忆之中。
依稀记得村前南面约一里路的光景,有一口全村共用的老水井。她位于村前大坝的东边一隅,有充足的水源。这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一口井,没有华丽的护栏,没有辘轳那样的设备。井沿是用青石圈砌而成,井边铺上了并不整齐的砖块,有的已经断裂,从中滋生出绿苔和杂草。井水不是很深。
老井究竟凿挖于何时,我不得而知。但从井沿处青石面被磨得光滑程度和青石被绳子勒的凹痕来看,这口老井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
井水是农村人的生命之源。同村多少代人,同吃这一口井水。以前,家家有一个能盛几桶水的大水缸,有两只担水的木桶,这是居家过日子必备的家什。早晨或傍晚,是村民到井上挑水的高峰时期。农村有句话叫“晴带雨伞饱带干粮”,有备无患。村民出门前一般会把水缸储得满满的。一担水大概在百斤左右,从井上挑到家想不换肩也不行。我家的吃水大都是姐姐们挑。满满一大缸能装五六桶水,这样来回就要3趟。水缸满了,姐姐们的脸也累得通红,常常气喘吁吁。我也挑过水,但力气不大,也没怎么出过苦力,一担水把我压得直不起腰板,肩膀生疼,因不得要领,担水走路步伐歪歪扭扭,水桶晃晃悠悠,一路到家,需要换几次肩,等挑到家,两桶水洒得也只剩大半了。我常常因此而羞愧。
老井井水很旺盛,泉眼进水快。一口井水足够全村人饮用。一天三顿饭、烧茶水都离不开井水。这口井井水很甘甜,清洌。特别是夏天炎热时,用井水擦身子,特别凉爽。口渴时,我们就舀井水喝,甜甜的,凉凉的,真解渴。
逢天干旱时,井水就有点紧张了。农村人对井水就格外珍惜。他们不随意浪费,挑的井水只限于吃,不作用水。这主要靠大家自觉,因为人人明白,一旦井水枯竭,村子里就会闹水荒,那将是不得了的事情。水就跟粮食一样重要,没有水吃同样会送人的命。人可以三顿不吃饭,但不能没水喝。缺了水,就等于断了我们的血液,要了我们的命。
老井是一部书,记录了村子的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厚重的历史。他的井壁上层积的苍苍青苔、井沿青石凹陷的勒痕,道尽了它的沧桑,诉说着它的久远。在重压下,老井坚忍、负重,坚守自己的神圣的土地和职责,把自己的心血无私的献给代代村民。
老井承载着几代人的生命之重。她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献给了村民。从她开始服役时,就一直竭尽全力、默默无闻的把甘液奉献了出来。老井像个世纪老人,历经沧桑,见证村民的生活、变迁。他对村民特别熟悉,能听懂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在井边,女人们常常聚在一起洗衣服,边洗边拉家常,说起生活琐事来。有时会张家长李家短的说个不停,有时会相互说说生活中的喜和悲。老井听过太多太多的故事,知道村人的今生前缘。老井最怕听村民的伤心往事。谁家的孩子出事啦,谁家的老人快不行了,谁家遇到困难了……老井会沉默不语,黯然流泪,为村民悲哀。老井对村里的喜事很热心。谁家办大事,来井上担了很多水,老井就兴奋得泉涌,倾心献出自己最大的能量。
村人很敬老井,虔诚的像对待自己的先人。他们遇到干旱时,会到老井旁焚香祷告,祈求神灵降甘霖。村子里从小孩子到大人,对老井都很恭敬,不敢做出任何有侮老井的行为。再顽皮的小孩子,也不敢将污秽杂物扔进老井。据说,有此行为会遭雷劈。雷劈这是农村最厉害的咒语,谁也不敢违背。我们村有个习俗,春节后第一次到老井担水,需要在井畔烧炷香敬井神,以示对老井的敬重。
三十年人事已变,老井也被人们遗弃在一边,很是失落,心中有莫名的悲哀。自从村民家家凿了水井,老井就受到了冷落。人们不再和他接触,不再对他关注,渐渐的把他忘却。老井开始很伤心,以为自己老而无用,可后来看得多了,想得通了,就不再自怨自艾。多年后,老井旁丛生了杂草,面目被荒凉掩盖,不想再露面。又过了多年,老井筋疲力尽,筋骨松软,在一次暴风雨中坍塌。又过了几年,村民嫌废弃的老井碍眼,就填平了老井,改成了良田。终于,百年老井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老人还能知道老井的故事,忆一忆老井的模样,说说老井的光荣历史。新人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老井的存在,他们更不想了解老井的沧桑历史,因为,他们是新人,只想过自己的新生活,至于历史他们毫不关心。
故乡的老井啊,当别人遗忘了你时,我是永远不会的,因为,你给了我生命的源泉。有你,我才能寻到自己的根,为漂泊的灵魂找到归宿。
老井,你已经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安放在了我的灵魂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