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我爱黄亚童(短篇小说)
一
我真没有想到,怎么就喜欢上了那个叫黄亚童的小女孩,而且街坊邻居也没人说这个两三岁的小屁孩有哪点值得喜欢:长相一般偏下,黑瘦,个子不见长,动辄还发那种没有厘头的坏脾气……连我老婆都认为我是中邪了。有次我梦里与黄亚童正在疯玩,还一口一个童童,正美滋滋地等她喊我老爷爷呢,就听得床头的落地台灯啪地一声,灯亮了。灯光尽管柔柔的,可这时却刺得睁不开眼。我连忙一手挡住灯光,一手护着脸部,躲着妻子那双锋利无比的爪子。
穿着真丝睡衣的妻子腾地坐起来,声音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童童?哪个小妖精?敢养小三?你再不老实,天一亮就去市纪委,回头再去民政局……
原来是妻子误会了,她一口咬定我刚才梦里喊的童童,是潜伏的小三。天呐,我一个在市文化馆搞书画的小馆长,虽说也是个一把手,可一年的招待费用,还不够喝两瓶好酒,我又不像老同学杜爱华那样当个乡镇一把手,公务接待时还能圆通一下,我那张工资卡,早就“一切缴获要归公”似的上交给了老婆大人,有哪个小三想傍我这没权没势的?
我只好妥协。女人呐,人说女人一天三惑,怎么这深更半夜也不依不饶?
哪个童童?那个童童?真的就是门口胖子菜馆家的黄亚童?“嫌疑人”一旦锁定,妻子这才破涕为笑,估计她的头也被我绕昏了。
“变态,真是变态。想抱孙子想疯了。”妻子缩进被窝抱紧了我,“你这个老东西,当初儿子高考填志愿,我说近一点好,就在芜湖读个安师大,我们要是想了,包顿饺子坐趟班车送去,饭碗还是热的。就怪你,听几个北京朋友的,去了北京,这下好,保研了还出国读博士,这书还不知要读到猴年马月,过年快三十了,女朋友的影子也没有。”
我说,要是不去北京,儿子能去美国读博士?
“我不管,你们大男人的事,谁叫你当爹?”妻子耍起了小女人脾气,“天亮了咱再算帐,那个黄亚童,连她奶奶都不喜欢……”
二
妻子的责备不无道理,更何况她教小学语文30多年,就连小区好多业主也不止一次问我,“黄亚童?有什么好喜欢的?”
其实,一连多少天我也纳闷:胖子菜馆转让都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我可是连黄亚童的影子都没见着。
下班时路过小余土菜馆,看到小余的女儿余佳跑来,我才想起来是余佳惹的祸。那天傍晚,是余佳送的情报:大伯伯,童童特地找你玩,等了好半天,你都不来。
太让人后悔了。昨晚,不,应该是前天晚上,我赶了饭局,想到这一去与黄亚童擦肩而过,还害得两个小女孩苦等了小半天。
余佳生气了:大伯伯,不是你说的?童童一来,马上报告?
我说,是大伯伯错了。
下次,童童要是再来?
你打我的电话。
你的手机号?我记在吧台上。
我说,好的。
我为什么要喜欢黄亚童?有些事还是糊涂些好,水清则无鱼。与同龄孩子相比,黄亚童简直像个小玩偶。胖子老婆早年在上海打工,他俩一个厨师一个服务员,烧菜端菜的眉来眼去好上了也很正常。那时的胖子还显瘦,后来吹气一样的胖,有人说是炒菜的油烟熏的,也有人说是炒菜倒了胃口动辄吃快餐的后果。胖子在上海当了几年厨子,顺回了这个女孩,两家谁也不亏。没过年吧,生下了袖珍版黄亚童。这以后,一家人盘了间门面开了菜馆,生意忙不开时又请不到帮手,胖子的妈妈梅嫂只好前来帮忙。
懵懵懂懂的黄亚童,惹人喜爱的年龄。偏偏现在大气候变了,市区豪华宾馆清冷,如此倒也盘活了胖子这样的“排档”。以前我带朋友过来,总能挑上靠窗的那个大包间。现在不行了,这儿早有人排队,也就在那个时间段,小人精似的黄亚童粉墨登场了。
我们等菜的时候,多是逗黄亚童玩。你别看这个小不点儿,眼睛可有神了,圆溜溜神机机的,一讲话就能引得你笑。比如说梅嫂给她喂饭,她极其挑食,只盯着碗里的肉呀鱼呀虾呀,白米饭很难喂得进去。“童童不吃,我们就要吃了。”我们自然装得很像,她连忙用小手罩着,说,辣;要是再有人起哄,她就小眼一瞪,说,烫。等她深吸一口气,做了吹气表情,说,童童吹吹,不辣,不烫。
仿佛她自己得道成仙似的一口神气,你说我们能不开心吗?这还不算,我们点菜的时候,她就拽着我们往菜橱那边引,如果点的是蔬菜,她连忙说着“辣、烫”的表情吓唬着,小手一直指着那些价位高的荤菜,还说“这个不辣,这个不烫”什么的,要是我们听从了她的点菜,她的小脸像花盛开,末了还说句哄人的话:爷爷,等会童童给你盛饭啊。
一句话,哪个不被引得笑疼肚子?还有呢,就餐结束时我们还未起身呢,她就开始盯着我们,要是哪位是签字的没给现钱,她连忙找人家要,不看到给钱特别是看不到红色大钞,那可是又哭又喊的。一旁的梅嫂乐歪了嘴,一个劲地招呼我:领导,黄亚童多喜欢你,以后多来几趟照顾生意。
妻子说,她奶奶这句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这么点大的孩子,教成这么势利?我说,哪有呢,就当是逗一回黄亚童,大家开心,不很好吗?
妻子一扭身子,走了:这一家人,生意不当生意做,菜那么贵,还尽宰熟人。咱们又不是公款,她还真把你当领导了。
我只好不再言语。说实话,胖子一家人并不知道我在哪上班,他们怎么把我喊成领导?我还成天骑车从他们家店门前一天来回四趟呢?你想啊,奔五的人骑车上班族,有几个是领导?除非是个做秀的领导?
可我没秀可做……想起来了,有次,老同学杜爱华酒后回家,也是在胖子菜馆前我们撞上了。人高马大的杜书记那晚破天荒似的哈着个腰,一口一个“市领导”的请我先入小区,还伸手挡着小区的门边,仿佛那是一辆豪车的车门,生怕我撞头似的。真是日鬼了,平时他要是没喝高我俩在路上撞见,他最多点个头表示一下。那天也该我长脸,杜书记喝的不是一般的高,要不然怎么一见到了什么熟人就拉住了喊领导?那可能是他在酒席上的一种躲酒或是赖酒方式。乡镇工作嘛,下来的都是领导,一把手自有难处。我冷静地回想着,像小区视频监控一样来回倒了几遍:对了,那天我俩打招呼时,梅嫂一直站在我们身后陪着笑脸。翌日一大早起,胖子开始向我敬烟了,还是软中华:杜书记是咱父母官,哪天我做东,帮我约一个?
“真没什么事,我一个打工的,请一餐感谢父母官嘛。”胖子压低声音,“市领导,你真低调,杜书记对你那么尊重,以前晚辈怠慢了……”
后来,小区值班保安说,胖子是从乡镇上来的,就是杜爱华所在的洪林镇,早年还因为在赌场“放爪子”进去过,后来熟人保出之后才去的上海。
“胖子是个人精,他们乡镇有条新河,市里龙舟大赛每年不在那儿搞吗?哪用杜书记发话?副镇长什么的一吆喝,有时村支两委干部打个手机,胖子就召集他们这些在城里的个体户们摊钱,一家随手一甩一两千,为的是在电视上混个脸熟。”临了,保安还不忘取笑我一句:怎么跟胖子混上了?是不是以后吃饭想打个折?
三
说实话,我在胖子菜馆请客的次数也不多,即使有那么几次,多是自掏腰包,一桌子撑破天也就两三百块钱,人家都把零头抹了,哪里还好意思再打折?
这点,梅嫂倒可以证明。
胖子菜馆生意清淡的时间段,多是上午时分,那时候的梅嫂多是择菜,她那黄山儿媳妇有时过来帮把手。看样子梅嫂对她不大满意,她不在时免不了要讲些媳妇经。私底下绕舌儿媳妇,是中国式婆婆的业余爱好。有时候只要我递只烟,梅嫂点燃之后,话语里全是讨好的表情。这次,梅嫂喷出一口烟雾,牙齿嗞出一种焦黄:“领导,啥时候帮我劝劝黄天胜和小芳,让他俩再要一个,现在政策放开了,就是罚款,还不是我出?”
黄天胜就是胖子,小芳就是矮个子黄山媳妇。这也是我头一次听到他们的大名。“一矮矮三代,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好主意?屋矮了受潮,人矮了受欺。”梅嫂说的时候,菜汁将她的满手染得绿森森,有点像是动画片上的小丑,顺着小丑的绿手一指,眼帘里是胖子菜馆对面的高楼。那幢高楼原来市规划局公示时,说只造26层,但后来上面领导视察时,大手往天上那么一比划,于是那楼层几夜之间就多长出了8层,虽说隔了一条马路,但是小区这边好几幢民宅的采光都被挡了。成天生活在高楼的阴影之下,人的心理上也矮了三分,连同在胖子菜馆门前玩耍的黄亚童。
“领导,看你们在电视上讲的一套套的暖人心。”梅嫂一笑,“我和老头子的意思,是想请你跟他俩说说,趁现在年轻再生一个,说不准还能添个小子。”
这是梅嫂的心里话了。“再生一个,也不会亏待黄亚童,他们俩要是带不了,我和老头子带。”梅嫂咧开满嘴黄牙,“领导,你不是喜欢黄亚童吗?干脆给你认个干孙女吧,好不好?”
“你真舍得?”我问了一句,转身抱黄亚童,“童童,奶奶同意了。”
黄亚童在我怀里挣扎着,梅嫂哄她,“童童,爷爷是国家干部,经常上电视,家里有冰淇淋,冰箱里有好多呢。”
正在挣扎的黄亚童一个激灵,突然就安静了,露出甜甜的笑脸。这孩子妖精似的,生气和高兴的神态反差如此之大,简直冰火两重天。那个笑容盛开,花似的:“老爷爷,你家真有冰淇淋?你家在哪儿?”
“我家就在后面。”我指了指菜馆后面的小区。
“几楼?要是四楼我就不去。”这么屁大点的孩子,还不想爬楼,真是成精了。
你还别说,黄亚童这个小不点,成精入道的。有次买单时,我破例大方了一次,说不用找零,给黄亚童买冰淇淋。话音未落,她和余佳立马到隔壁冷饮店里,一人一只冰淇淋不说,都带着蛋筒——那种最贵的宰人价。看她俩蹲在店门口的贪婪吃相,我们喷着酒气说着拜拜的时候,她俩连个头也没工夫抬,一只小手招财猫似的摇了一下,连忙托着快要化冰的奶汁,往小嘴里直吮。
我老婆说:“老东西,你完了,心态老化了,是不是想抱孙子?”
一句话,差点把我的泪呛出来了。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出国了。我的天,出国,不是出差,这一去猴年马月的我才能抱上孙子?
“你哪是喜欢,你是把这小孩子当猴耍,无聊吧你。”老婆吭吱了一声不再言语了。我想,她倒是说对了一大半,人家到了我这年龄,哪个不儿孙绕膝?我呢?退休还有好几年,拿这个小屁孩闹个开心宝有什么不好?
只是,连续一个多星期,也没见到黄亚童的影子。有天,我去胖子菜馆,却发现馆子易主了。余佳说,童童她爸跟人家合伙开挖机去了。
小余也证实了女儿的话。小余说:报纸电视上天天说公款吃喝,当官的一缩脖子,开馆子的还不是一口歇?胖子这狗日的人精,盘了店面狠赚了一笔,,新来的是个菜鸟,等着蚀本吧。胖子现在与人合伙开挖机,赚钱呐。新河水道里的沙石,一挖上来装上船运到上海就是黄金,无本生意。
末了,小余说:你要是想童童的话,让余佳带你上她家去,她家住在西林小区55幢102室。
“你还真的想上门去找啊?”妻子的嗓门粗了。
四
机会终于来了。
黄亚童真的在小区广场上。这天的她穿得特喜庆,红红火火的,头上还扎着花结。大老远就冲我跑来,还主动喊了声老爷爷。
可我没准备冰淇淋啊。那一刻我有了些忐忑,好多话语一时堵着。黄亚童呢,也像是有点心不在焉,就这么喊了一句之后,扭过身一直向后面望着,仿佛她是一只在天上飘舞的风筝,不远处一个让人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在牵着这只风筝的线绳。
我也随着往她身后望去。没有什么人呀。我问童童:想不想吃冰淇淋?
不想。黄亚童往后面望了望,忽然又转过脸来,轻声地说:想。
爷爷这就带你去买。
辣……
冰淇淋怎么会辣呢?我说:童童,不辣。
怕……
这回,我算是听清楚了,刚才她也是发的这个音,可是我却错听成了“辣”……
她说的居然是“怕”这个音。有什么好怕的?
这倒让我搞不懂了,就是刚才,一个活蹦乱跳的黄亚童,朝我跑来时还笑兮兮的,怎么一转眼就有点呆呆傻傻的?这要是一只风筝,怎么能放得高呢?
莫非这是只受人遥控的风筝?
果然,黄亚童的身后,那人出现了,还是胖子。胖子出了那片树林:童童,过去,让爷爷抱。
黄亚童顺从地返过身来,这些天她瘦了些,眼睛与我平视的时候,即使是笑,也笑得有些勉强。
亲爷爷一个。胖子发出指令。
哈,真的要让人幸福地眩晕呢?用我老婆的话来说,这大半年里,你为个小屁孩害上了单相思,剃头挑子一头热。可现在……
黄亚童还是有点勉强。“算啦,不勉为其难了。”我放下了黄亚童,她立马缩到了胖子身边,展开双臂想要父亲抱她。胖子瞪眼了:亲一下爷爷,快去,到底亲不亲?
黄亚童摇了摇头。
“啪”地一声,胖子的手扬了起来,在女儿屁股上清脆地响了一下,“还反了你,欠揍。”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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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