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不姓白，姓黄。不是属下弄错了他的姓氏，用白局长自己的话说，姓黄姓白，反正是个表示颜色的词，只要不姓黑就好。说完，他总是哈哈大笑，并不介意错呼姓氏。
　　 “主任，局长没有接到。”司机奔向二楼办公室汇报。钱主任白了司机一眼，摆摆手，脸色似熟猪肝。
　　 钱主任看看窗下停放着的一辆雪佛兰，从抽屉拿出一个加油卡，蹬蹬窜到三楼局长办。
　　 “局长，你也不能这样让我这个局办主任难做吧？”听这话，抱怨也是奉承，加油卡一端从笔记本里露出半截。局长笑着，瞥了一眼。
　　 “以后有事，如果是内务的，请和分管副局一起来商量，凡事做好记录。”局长一手抚摸着桌上的杯子，一手示意办公室主任。钱主任一听，就知晓局长好像清楚他要做的事儿。
　　 副局老宫也来拜见新局长。他是秋后的蚂蚱，再一年就内退，什么事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局长以后开私家车上班，是很不合适的。”钱主任将加油卡从桌子一端推到黄局长面前。
　　 “就是，我们市国资局从来没有这个先例。”宫副局长附和。
　　 “拿走，”黄局长手指敲着杯子盖，“我有水喝就可以，不喝油。”
　　 钱主任忙在本子上记下“喝水不喝油”几个字。不摸脾性，不好沟通，钱主任是伺候四任局长的老油条了，他只能选择沉默。
　　 “明天下午两点整，全局开会。凡是可以停下工作的，一个不少。”黄局长电话告知钱主任。钱主任不敢怠慢：“局长的稿子我来写，您说要点。”
　　 “什么要点，那好吧，只一条，开会20分钟，你把握好。”黄局长放下电话，在还没有用完的老笔记本上写了几行字。
　　 局长早就坐到了讲桌前。光杆司令的架势。之前，局长开会，六位副局分列左右，这次局办钱主任觉得应该好好理解局长的办事作风，不敢搞排场，似乎黄局长并未察觉出有什么异样，可这个冷场的架势，让他很难堪。
　　 黄局长调来，局里的人早就议论纷纷，听说不善言谈，其余并不清楚。钱主任说就开20分钟的会议，就更证明“不善言谈”的说法是对的。
　　 钱主任还是不敢怠慢，能够想到的，都一一过滤，不能给新任局长坏印象。送卡的事，已经感觉当着宫副局长的面有些不妥，弄得他彻夜难眠。他历来信奉：细节决定成败。可就是想不出黄局长为何拒收加油卡。局长上班也是公务啊，这与腐败一百杆子也打不到！
　　 当晚。媳妇洪水云一脚蹬了钱主任：“来个新局长，看把你兴奋的，是想巴结，找不到门路？多大的人了，也不看看在第几梯队！”
　　 “老婆大人，你可以积德么？我是但求无过，你干资料馆那点事，简直就是闲得……头发都疼。”钱主任不想说粗话，临时编词。钱主任说起他对历任新来的局长们屡试不爽的事儿，这次竟然让他难以下台，好在宫副局长帮腔，这不是小动作。
　　 “你这不是给局长找难堪？”洪水云一指头戳在钱主任的脑门上，“你给局长压在写字台的书本下，他看见就满脸都是窃笑。”
　　 钱主任点点头，他不想为此事与老婆讨教，眼下不送也罢，日后还可以弥补，察颜观色，才是办公室主任的能耐。
　　 职工按时与会，谁也不敢迟到，钱主任每个科室都强调过。他看着端坐的人，一个不少，心中美滋滋，起码让黄局看看您的“国土”上个个皆是良民。
　　 唯一遗憾的是，自己没有帮局长把会议的道具安排妥当，他也不敢贸然动手。
　　 桌子上，四个水杯，盛满了褐紫黄黑色的液体。黄局长握着他随身的水杯，白色的。钱主任想，自己不知局长是什么专业出身，要做化学实验？国土资源局局长来自地质勘探专业才是名正言顺合情合理。他这个一闪念，不敢冒泡。
　　 似乎会场上职工对四杯不同颜色的液体并不感兴趣。大家几乎都盯住了局长手握住的杯子看，好像魔术会发生在局长的杯中。真是欲盖则弥彰，藏着掖着反而更上眼。
　　 坐在一起的资源调查科的六七个中年女人，开始嘀咕了。
　　 白开水！实诚著称的刘姐从来看问题不动脑子，脱口而出。
　　 名贵的矿泉水！刘姐的话，也有人支持，是喜欢随声附和的大花，不过答案比白开水靠谱。有人点头。
　　 茅台！冯大姐的判断虽然有点离谱，可大家还是觉得这个答案合适，也点头默认。
　　 椰汁！听说新局是南方人，喝不惯我们北方的水！这是副科级别的黎水的判断。大家觉得这个答案也接近。
　　 但大家还是将信将疑，毕竟椰汁不像水透明，椰汁清如水，没见过。但没有机会再磨嘴皮子了，局长发言开始了。
　　 国土资源局的科室名称太长，黄局长看科室名字被简化，便要一二三四科室各出一人到讲桌前。站好。
　　 每人随便拿起一个有色的杯子。黄局长要他们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大家面面相觑。
　　 “肯定是干净的饮料，大庭广众之下，不会谋害。”黄局长的话引起一阵大笑。
　　 一科孙科长喝掉大半杯道：“是龙井。”
　　 以下的就像整队报数一般，分别是：蓝莓汁、橙汁、可口可乐。
　　 “好喝吧？”黄局长笑眯眯地问。大家深度点头。
　　 黄局长示意各自回到座位上。大家一齐议论开，不知局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们的科室，人家一招呼说来喝茶，便嘚嘚地去了，喝茶是雅兴，可借着喝茶喝饮料，什么事都忘记了，”有的对号入座，低下头，局长继续说，“反腐倡廉，八项规定，不能喝酒，就来酸甜的。据说，还有精致到家了的外卖送餐……我们的同志名义上深入基层，整天跟饮料耗上了，人家都称呼我们有的科长是龙井科长、蓝莓科长……”这些称号一说出，所指是谁，一个单位的都猜个差不多。
　　 “我听说，喝茶会使钙质流失，我们办事就没有了骨气；喝了可乐，舌头也发黑，心黑不黑？”黄局长这些话隐喻意味很强烈，看看大家似乎是来认罪的，也不想再说了。
　　 最近市纪委查处了几件上班期间躲到一些老板办公室或者会所喝茶喝饮料的事，其中就有国土资源局的人。
　　 出人意料的是，黄局长的会议就这样戛然而止了。会议要求每个与会的同志，要写一篇命题学习体会：《从喝饮料想到的》。
　　 但这次会议似乎是半成品，大家对局长始终握住的水杯起了疑心，连平时走走科室，也是杯不离手，大家不看局长，光看杯子了，谁也不问他这个随身带杯的习惯表达何意。有人说局长操劳，得了口渴症。
　　 第三天，黄局长召开班子会议，看看在座的副局们，说道：“我们局有23个副科以上级别的人，每人都有油补，可全局11辆轿车，11个司机，天天早晚伺候我们，拿着油补坐公车，听说还有每月的油卡福利。”
　　 清退油卡，公车拍卖，安置司机到车辆租赁公司任职，这些事在黄局长就任之后，没有几天就办好了。
　　 黄局长坐在办公室看各科室写的学习体会，边看边笑。
　　 钱主任敲门进来，一眼看见黄局长的手还是按住那个杯子。这些日子的观察，他觉得黄局长的工作作风是值得信赖的。这次他没有结伴而来，因为局长要他安排局长挑选写得好的学习体会，印发各个部门讨论学习。
　　 “局长，很多职工都不解你总是手不离一个白水杯……”
　　 “呵呵，这事啊，”黄局长停下手里的工作，摘掉眼镜，“是不是还叫我‘白局长’？”
　　 钱主任还是怯怯地点点头。
　　 “钱主任，做人要干干净净的，”黄局长拿过杯子，使劲地摇了摇，杯子里的水冒出白色的气泡，马上又归于沉静了，“要像这杯水，提醒自己，清廉如水，心静如水。”黄局长的这个意思，在钱主任的猜测中也有过，但不敢确认。
　　 “生活就像一杯白水，平平淡淡才是真。”钱主任看了不少关于心灵鸡汤的书，马上说出自己的体会。
　　 “钱主任，世上干净莫如水，尽管水也有杂质，可比饮料干净。时时看着一杯白水，为官如水，清清楚楚，透透彻彻……”黄局长打开杯子盖，轻呡一口，慢慢吞下。
　　 “局长，我们职工，还有外界，很多人……”钱主任吞吞吐吐。
　　 “叫我是‘白水局长’是吧？”黄局长早就有所耳闻，“这是老百姓的口碑，我喜欢。”
　　 “局长，我也不是色盲！”钱主任揉揉眼睛很有底气地说。
　　
　　 2019年7月7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