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我的幺叔(散文·家园)
得知幺叔病重的消息,我心像触电一般震惊,继而感觉被什么东西撕碎似的,片片地痛。大脑瞬间空白,眼前的一切泪眼模糊,只有昔日的情景一幕幕浮现。
父亲兄妹四人,皆出生在解放前。好在奶奶的觉醒和深明大义,他们兄妹四人克服重重困难,读书学艺,成了村里的文化人。父亲是新中国诞生那一年师范毕业生的,回乡工作后,又带着姑姑读书,姑姑后来也成了村里的民办教师。大叔自幼跟着自己的舅舅学医,成了闻名乡里的外科医生。幺叔长大后就追随大叔学医,凭着执着、勤奋也成了生产大队的赤脚医生。那个年代,幺叔就靠着这门小手艺,走村串户,奔走乡里,成了家喻户晓的“幺杆子”医生。
据说这个外号,还是拜奶奶早年所赐。听母亲讲,幺叔幼年时深受父母溺爱,哥哥姐姐宠着,养成了我行我素的秉性。一次他过生日,奶奶精心为他做了祝寿的臊子面,因为不小心放了点香菜,惹得幺叔喋喋不休。奶奶辩解一下,他便使起小性子,把饭碗狠狠地摔碎在地上。情急之下,奶奶甩了一句,真是个“杆子”啊!从此“幺杆子”这个特殊称号就陪伴了他一生。
村里的老人孩子,不分大小背地里就这么叫着,似乎没有褒贬,对他来说成了一种习惯用语。幺叔在他人眼里,也许很一般,但那时在我心里却是那么高大和睿智。我曾为有这个幺叔而感到骄傲。
那些年月,人们文化生活十分贫乏,平常的日子一个月能看一场电影算是够奢侈了。只有过年时,村村都自创自编大戏,这时一村人可以尽兴几天了。我的老家在那时是个方圆几里的大村庄,每到农闲时,村里就组织有点音乐细胞的人排练节目,以便春节时上演。内容大多是模仿古戏和革命样板戏之类。比如《杨家将》《打金枝》《白毛女》《沙家浜》《红灯记》……为了挣得高公分,幺叔也加入了这个临时戏班。
依稀记得,每天早上我还在酣睡,幺叔就在门前咿咿呀呀地练唱。我虽然听不懂唱的啥意思,可听着抑扬顿挫的唱腔,也心潮澎湃,嗓子隐隐地发痒,浑身的神经似乎在颤动……激动之余,赶快跳下床,跑到奶奶的院子,近观幺叔的现场表演。我瞅见,他手中拿着三根红缨枪,一上一下地反复抛接,动作敏捷、迅速,三根系着红布菱的长棒,交错地在空中翻动却不会落地,简直让我有点眼花缭乱,心中暗赞幺叔技艺之高超。少顷,又拿来了一杆木抢在手中摆弄玩耍,若大一个长方形的院子成了他的戏台。只见他一步一停地走着正步,一步一个造型地慢慢前进,始终仰首挺胸,目视着前方。有时嘴里不断模拟锣鼓的声响,这样反反复复地练习着。我虽不知道他表演哪个角色,但知道他是在模仿革命英雄者的伟大形象。
烙印最深的当属幺叔的舞台表演了。
适逢一个春节的晚上,我早早地吃了晚饭,扛着板凳,抢了距离戏台较近的位置,以便听得清看得真切。其实,儿时看大戏,像我们这样的小孩无非就是凑个热闹而已,因为有很多的不懂,最厌恶的是旦角在台上来来回回地唱。我们认为的精彩,就是舞台上动枪动刀的打斗场面。那个夜晚唱的是样板戏《红灯记》,剧情还是下午的接续。随着激烈的锣鼓喧天声响,不一会儿帷幕拉开了,只见从戏台的右边走出来一个人:上着白色的衣衫,上面溅着一块连一块的血迹,嘴角和眼角处似乎鲜血流淌,脚上拖着沉重的铁链,手上也套着锁链高高地举起。随着有节奏的乐器声,边唱边慢慢地拖着哗啦啦的铁链声踱入了台中,每句唱词都做出异样的动作,连停住的姿势也是一个精美的造型;还有那眼神,皆随着动作的变化传神入化。后面还尾随几个拿枪的小兵……
我一阵惊喜,几乎喊出声来,幺叔,太威武了!他表演的是李玉和,一个坚强的共产党员,为了那份密电码被捕入狱,受尽敌人的酷刑,最后大义凛然。就这一幕,定格在我的心中,成了我儿时仰慕的偶像。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与幺叔的接触渐多了。每当感冒、发烧或者肚子疼之类的小病,我不再惊动父母,直接去幺叔那里看病。他总是微笑着问长问短,然后包药、打针,从不提钱。我也没有给他付钱的意识,觉得自家人,也不顾及婶婶有无想法,在心里默认其亲情。
由于条件的艰苦,幺叔也没有专门的医务室。他家的墙角处,堆放着如小山般的药品,来他家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堂屋地上总是放四五条板凳,两边墙壁上相对应处拧上几根长长的铁丝,上面挂满铁钩,前来看病的人按顺序像栽蒜瓣一样排列候着。门口处放着一张破旧的三抽桌,上面堆满医疗器具。幺叔开处方、稀释药品等都在此进行。就这么简陋的设施,每天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上门来访的病友。遇到不能前来的病人,哪怕是三岁小孩来叫,幺叔总是迅速装好药箱,骑上他那辆随时陪伴他多年的自行车就匆匆出发了。一天中偶尔遇到一个重病人不知道要来回跑多少趟。他疲惫了就坐着眯一会儿,从不发牢骚。时常还风趣地说:“人命关天,谁让我干上这一行呢!”凡是被幺叔看过病的人,无不夸奖其平易近人,尽职尽责。
是年,我母亲得了绝症,一卧床就是三个多月,靠日日输液维持。幺叔每天必来关照母亲,还要兼顾其他的病人,又赶上秋收季节,为了几不误,幺叔便亲自教我打小针的方法。他挺幽默地说:“你能把书吃进去,学手艺对你来说太容易了。”我有点胆小,听他这么鼓励,只好点头同意。于是,他笑着拿来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一个坐标系,指着对我说:“人的屁股就像这个坐标系,这个小针只能扎在左右上方四分之一处,并且稍偏高一点,下方就是坐骨神经痛,千万不能触到。为了减少病人痛苦,就扎在那块肌肉厚实的地方,还不能硬扎,要用扳针,距离五寸之间开始迅猛下针,力度和速度掌握好了一举成功。还要注意一点,距离太大,下针后位置会有误差,距离太近了,没有惯性扎不进去,不管怎样需要恰到好处。”听了幺叔的教导,我首先用针在萝卜上训练,觉得有把握了就开始给母亲打针了。从此,母亲只要疼痛了,我就及时给她打针,既减轻了幺叔的负担,也给母亲减少病痛的折磨。
这个打针的技术我一直保留着,后来,我还为父亲打了十几年的链霉素药,真是一举两得啊!
我参加工作后,分到镇上的重点中学,我的两个堂弟和堂妹也先后考进了这所中学读书。幺叔隔三差五地到我家,送衣送好吃的,关注弟妹们的学习生活情况,一直到初中毕业。期间,对我的做人处事,幺叔没少教导和指点。而后,堂弟妹们又先后上了高中、大学……
这么多年,幺叔就是靠这个不到20斤的药箱和一辆破自行车,供出了两个中专生和一个大学生。他这辈子医好了多少病人,为家庭为儿女付出了一生心血和毕生精力。
孟子言:“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幺叔把他的爱奉献给了村民和亲人,提到他的人无不称赞他!
如今,堂弟妹们早已成家立业了,个个有了自己的生活,幺叔也在老家盖起了小洋楼,准备和婶婶好好安度晚年,谁知上天这么无情,也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让他得了不治之症。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啊!一个为他人活了一辈子的人,却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为了不给亲人们带来经济上负担,幺叔不住大医院,自己买药自控。但是,病魔就是个疯狂的魔鬼,到时候总会爆发的。
最近,幺叔身体每况愈下,整天蜷伏在床上,不能站立,塌陷的眼眶,蜡黄色的脸庞,低低的语音……
惊闻幺叔现状,不免心如刀割,婆娑泪眼又浮现了昔日往事。但愿我的幺叔能奇迹般地站起来,好好地活着!
文笔流畅,情感丰盛,欣赏学习了,祝老师创作愉快。
感谢老师分享佳作,期待更多精彩,问候老师早上好,遥祝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