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彩泉映月】江淮文踪:包公、李白和梅尧臣(散文)
题记:己亥仲春,余自济南公出安徽,次第至合肥、泾县、宣城,乘暇寻访前贤遗踪,然后知江淮文风之盛也。归而略加次序,聊志游踪云。
合肥:包河
合肥,古之庐州也。今合肥中心城区,曰包河区,号曰安徽中心。初,宋仁宗以包孝肃公一生忠勤,欲赐公庐州之半,以归老焉。公不受,良久,乃受护城河之一段,以从君命,此包河之由来也。公即没,归葬庐州,河畔筑有包公祠及墓,今人复构清风阁于其侧,以彰前贤令德。河岸辟为健康主题公园,盖以河畔省立医院故也。沿河柳深以翠,池碧以清,飞檐高阁,参差其间,于包公园并为合肥胜境。前贤泽及乡梓,民至今受其赐。丁酉季夏,余尝拜谒包公祠及墓,此行不暇复往,路遇包河,颇闻包河之源流云。
泾县:桃花潭
泾县,今属宣城,江南毓秀之地也。戊戌季秋,余尝游泾县查济古镇,知有桃花潭,昔太白所为作“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者也,恨不及往。复至宣城,遂往一览焉。
余自合肥乘火车南下宣城,贯穿皖中南,沿途平野广阔,山丘蔼然起伏。窗外油菜花方开,其色明黄,鲜润可喜,块然若以金珀铺地,相望于途。由芜湖过江,忽见水面开阔若大湖,万艘巨轮,浮游其上,询之,乃长江也。即过江,满目翠色,倍于江北,乃知大江南北,风物之殊也。
次日晨,复由宣城乘车至泾县。沿途清流如碧,映带左右,青山隐隐,树木葱茏,自古兹邦人才之秀,亦由山川之孕育乎?水流颇速,然宽平而不急,盖以水势充盈故也。将至桃花潭,则水面愈阔,其色愈碧,山气愈润,不觉沁入心脾。询之,即青弋江也,乃长江下游最大支流。乃知江南毓秀之地,何必至景区云者,而后风光可观也。
至桃花潭,先游南阳古镇、万村老街,江南之古镇也。有古祠堂焉,悬“江南名族”巨匾其上,明清望族翟氏之祠也。古建专家罗哲文先生盛赞之,以为中华第一祠,以其规模宏大,构筑精美,今为安徽幸存最大祠堂。翟氏之先,元末陈友谅之义子曰陈祐保。友谅自号汉王,与吴王朱元璋决战鄱阳湖,汉军六十万众,卒以骄故,败于吴军二十万。祐保逃至泾县水溪翟村,过继于翟氏。其后,假借龙舟竞渡,操练水师,以图东山再起,然天下已定矣。余游祠堂,犹见龙舟列于廊庑之下,盖竞舟之俗,绵延至今也。
翟氏人才辈出,明清两代凡八翰林,文武进士十四人。翟国儒为万历武进士,没于云南之役,帝御赐匾额曰“忠孝堂”。古者聚族而居,村必有祠堂,为家族中心,族中有大事,必相聚于斯。祠堂之设,所以祭祀先祖,报本返始,敦厚人伦,和睦亲族,使家族之血脉精神,代代相传弗替也。使翟氏无深厚之积淀,优良之传承,何以英才辈出,蔚为名族乎?噫!今日中国文化之无大师者,虽由时势之变迁,亦以传承之断裂也!
穿行古街至江岸,有东园古渡,碧水青山,愈加开阔,扑面而来,时有鸥鹭展翼其上,即汪伦踏歌送别太白处也。是日天阴,江流杳然深翠,山水青黛如墨。余谓皖南山水胜处,正一副水墨丹青也。明人慕太白遗风,筑踏歌岸阁于其上。可乘舟至对岸,余以是日返宣城,不及往。汪伦为泾县豪士,素慕太白,闻太白游宣城,以书相邀曰:“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酒乎?此地有万家酒店。”太白欣然而往,伦乃以实告之:“桃花者,实为潭名:万家者,乃店主姓万。”太白大笑,相与饮宴流连,极欢而罢,成此佳话,桃花潭水,遂名于天下矣。
宣城:敬亭山与梅溪
敬亭山,宣城名山也,古称昭亭,以避晋司马昭之讳故,更名敬亭。山不甚高,其势颇缓,逶迤二十余里,故游人无攀登之劳,饶山野之趣,今辟为国家森林公园。太白诗云:“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即宣之敬亭欤?山下多茶树,高不及腰,布列成行,曲折山麓间,曰“敬亭绿雪”,皖南名茶也。山巅有“太白独坐楼”,凌然高耸。昔太白游宣城,数登兹山,有“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之句,为千古名篇。自古骚客登临者,吟哦无虚日,号曰“江南第一诗山。”余至山顶,宣城风物,半收眼底。想千载之上,山川莽莽,古城悠悠,青云高鸟,栖止其间,诗家之登临者,于以仰太白遗风,得无诗性沛然乎!
太白少怀俊逸,仗剑出川,自负不羁之才,有凌云之志。以诗名动天下,贺知章见而惊为谪仙人。后应玄宗之招,待诏翰林。然性傲放,不能与世俯仰,其诗曰:“天子呼来不下船,自言臣是酒中仙。”尝醉卧宫廷,令杨贵妃捧砚,高力士脱靴。未几,触忤玄宗左右,胸中抱负亦不得展,帝赐金还山。虽云纵情诗酒,快意林泉,然一生之壮志不酬,其失意可知也。晚岁十年间,凡七赴宣城,漫游江南。安史之乱作,肃宗即位凤翔,太白误投永王璘,卒受王室内乱之累,放逐夜郎。幸中途遇赦,还至宣城,投奔族叔当涂令李阳冰。然太白老矣,罹此大变,贫病几不能自存,未几陨落兹邦。然则一代诗仙,因大唐之盛世而生,随大唐之盛世而没,可为千古浩叹者也!
是夜,余乘火车反鲁,候车无聊之际,忽闻有梅溪,意者梅花清溪,桃源之外别有洞天者也,于是欣然遂往。至则知宋梅尧臣故里也,有梅公及二母之墓,及宝章阁故址,梅氏供奉诏书、御赐珍玩处也。梅公为北宋诗人,时人有“宋文欧公第一,诗梅公第一”之说,誉为“宋诗开山祖师”,以其“诗意新工”,能得“前人所未道,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于言外”也。梅公即没,欧阳修所为作《梅圣俞诗集序》,感梅公才高位下,有“非诗之穷人,殆穷而后工”之说,真得自古诗家之三味矣!
又有谢朓楼,南朝齐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所筑也。然则千载之间,诗家接踵兹邦,何其文风之盛也!以适逢修葺,不得登览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