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官府里来人了，要单独对金桂进行盘问。金桂见了那个人长着一双三角眼扫把眉呵呵笑着问道：“没记错，你就是当初跟着贾芸芸大爷去买桂花树的云石胶吧？”
　　 云石胶拈着山羊胡子也呵呵笑道：“薛大奶奶好记性，当初是夏小姐时，我们只见过两次面，难得还能一眼认出我叫出我的名字。”
　　 “你现在飞黄腾达是官府的人，我该称呼你云大人了吧？”
　　 “只是在府引贾大人手下做个师爷。”
　　 寒暄过后金桂问道：“云师爷是无事不登门，说吧是不是为了我家薛大爷的案子来的？”
　　 “你们薛家富贵人家名门望族，我这一介书生怎么敢随便高攀，说来就来？要不是为了薛大爷的案子还真不能来这里呢。”
　　 金桂心里想：他当初只是粗人，跟随芸大爷做个打杂的，什么时候是个书生了？一个下等人能巴结上贾雨村这样的新贵，就算不赖了，要是没有满肚子的道道怎么可能坐上师爷？云石胶见她没搭话就探了探嗓子说道：“薛大奶奶，我家老爷今天派我来就是要向你了解一下情况，希望你不要隐瞒事实。”
　　 “云师爷不用和我打官腔。想问什么直说吧！”
　　 “薛大奶奶，是这样的，”云石胶又探了探嗓子板起脸道：“贾芸这段日子和你来往密切吧？”
　　 “呵呵，他是我义兄干哥哥，来看过我一回有什么问题吗？”
　　 “薛大奶奶你也听说了，薛大爷说人不是他杀的。梅西云在临死时说了几个芸字，我们老爷怀疑这个凶手是贾芸。”
　　 “他喊了个云字就是贾芸？我还说是你云石胶呢！”
　　 云石胶也不恼，阴险地笑着说：“怎么野汉子比亲夫重要哈。薛大奶奶是宁肯让亲夫冤死狱中，也不肯检举野汉子是杀人凶手？”
　　 金桂把桌子一拍，站起来拿起茶杯把一杯茶哗泼在他的脸上骂道：“你妈才有野汉子呢。再喷粪小心姑奶奶撕了你的嘴！
　　 云石胶不急不躁，掏出块手帕擦了擦脸道：“撕了我的嘴就能救你干哥哥了吗？看在过去认识夏小姐的份上我才来给你指条路的，没想到你这么不识好歹！”
　　 “咱也别装了，你家主子贾雨村那老狗不就是要给秋菱报仇吗？摆布她设计她是我一手策划的，我做事我担着犯不着牵连别人！”
　　 “哎呦喂，薛大奶奶这都是在哪里听说的八卦？那秋菱跟我家老爷有什么关系？”
　　 “当我不知道，秋菱的案子是你家老爷判的。他明知她的父母是谁，不送她回去有什么鬼心思谁不会知道？不就是想着利用她和薛家贾家交好呗。”
　　 “嗯，有点道理。薛大奶奶你继续再分析分析？”
　　 “这回的事，就是你家老爷和你设计的。要不，凭贾家的势力，薛家的钱财，人又真不是我家薛大爷杀的，会打通不了关节？”
　　 “嘿嘿，你有证据说我家老爷和我是背后主谋？打通不了关节是眼下众皇子争夺太子之位，朝廷分成三大派。每一派都在抓对手的小辫子，我家主人不能为了判这个案子，被人抓住了把柄，连累了他追随的那派。贾府的政老爹也是怕使大了劲被抓住了把柄，牵连了他保的那派！”
　　 金桂想起贾芸说的，是奉命去贾雨村府偷听，一下子猜到他也是参与了争立太子的事中，就是不知他追随的是哪一派？但愿他能平安无事！
　　 云石胶继续说道：“薛大奶奶能联想到我家老爷和我与这事有关，这智商我还是挺佩服的。”
　　 “不用兜圈子了，云师爷说实话吧，你想我怎么做？”
　　 云石胶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这就要看，薛大奶奶是选择你的野汉子还是你的亲夫了？”
　　 金桂知道再为了个“野汉子”一词跟他争执没意义了，直接问道：“怎么选？”
　　 “很简单，你要是作证贾芸勾引你，被你拒绝了怀恨在心，策划了这起谋杀案。本来要杀薛蟠薛大爷，没想到云二敢动手打薛大爷，薛大爷躲闪了，贾芸一匕首没刺到薛大爷后背，误打误撞刺到了云二的前胸。”
　　 金桂听了冷笑道：“人不是云师爷杀的，你没去过现场能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可是个写书人的料。”
　　 云石胶也不否认也不承认云二的死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不紧不慢又说道：“薛大奶奶不舍得你情哥哥野汉子，就出来作证说是你和你干哥哥清清白白，薛大爷自己吃醋起了疑心，要找人调查你婚前和你干哥哥有没有越轨行为。结果不知怎么的，发癔症把云二当成了贾芸给杀了。”
　　 “我要是不听你的，这两条我都不做呢？”
　　 “你不做，我家老爷就说是贾芸薛蟠都是八皇子的人，他们要寻找杀手刺杀四皇子。云二人愣头青，没有脑子，薛蟠想卖他当杀手。云二不肯，被贾芸知道了赶来，怕云二胡咧咧坏了大事，就暗中刺杀了云二灭口。云二死前看到了贾芸的面目才喊“啊云啊云”的。”
　　 “云师爷，你家老爷真正恨的人是我，我才是他要报仇的对象。只要他能保证放过他们两个，我情愿给你家老爷一个交代，让他为秋菱报仇！”
　　 “爽快！”云石胶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金桂道：“我给你三天时间，薛大奶奶能自裁了，我家老爷说了不为难贾芸，顶多让薛家多破费点钱财就把案子给结了。”
　　
　　 十五
　　 夏金桂越来越不像话，自己的男人还在大牢里关押着，她竟然对小叔子薛蝌起了色心。说是要和他一起商讨一下如何营救薛蟠，坐下来没说两句话，就投怀送抱拉扯起了薛蝌。被薛蝌严词拒绝了，她还想纠缠，幸好有两个丫鬟进屋子里送东西，才把薛蝌给解放了出来。常言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只半天功夫就传得沸沸扬扬。连贾府里的史老太君和王夫人也知道了。
　　 王夫人趁机在老太太跟前连着感慨牢骚一起发：这给儿子说媳妇一定要看好了品行。宝玉千万不能找个醋坛子小气包争强好胜的，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来辖制他的女人做老婆。贾母明知她这是在借题发挥，说的是自己的外甥女，细想一下，金桂的脾气秉性和黛玉还真有些相似。老太太有口难言，总不能为了黛玉能嫁给宝玉，没了是非观挺夏金桂吧？她又一想：我外甥女模样有模样要才有才的，不嫁给宝玉还能臭在家里不成？就打算托人留意下看看有好人家给黛玉订一门亲事，也就附和王夫人的家有贤妻男儿不招横事的说法，同意先去征询一下薛姨妈的意见，把宝玉宝钗的亲事先订下来。
　　 第二天，凤姐奉王夫人之命过府来说此事。金桂听了两句冷笑道：“这哥哥还在大牢里关着生死未卜没人上心，倒着急起了妹妹的龙凤呈祥洞房花烛了！”说完，也不听薛姨妈凤姐她们在后面怎么回敬她，招呼着宝蟾道：“到我屋子里来。别人不管大爷死活，我们总得想想法子。”
　　 薛姨妈冲着她的背影狠狠地瞅了一眼，对进退两难的宝蟾道：“宝蟾，你也不用为难，这里不要你伺候了，去看看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宝蟾这才出了薛姨妈的屋子，赶到金桂的屋子，见她刚沏了一小杯滚烫的热茶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地用扇子扇茶，就不满地问道：“原来是回来享清闲，我还真以为奶奶能为了大爷的事上心呢。”
　　 “整天的哭哭啼啼愁眉不展，大爷就能出来了？我喝杯茶小蹄子你也要管！”
　　 “天呀，奶奶你都多久张嘴闭嘴地骂我贱货狐狸精什么的，今个儿怎么骂起了小蹄子？”
　　 “这里就咱姐俩，你也不要奶奶奶奶的，也叫我小姐吧。”
　　 “小姐，”宝蟾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道：“你又要作什么妖？别是真看上了薛蝌大爷，回来要我帮你传话什么的吧？”
　　 “薛蝌，他有芸大爷帅吗？我只是把他当个道具用一下，怎么会看上他？是我不赞成宝姑娘嫁给宝二爷才叫你一起出来的。”
　　 “亲上加亲，小姐为什么不赞成？”
　　 “香菱是贾雨村的恩人女儿，她死了，贾雨村都要设计陷害我们薛大爷。那林姑娘的父亲当年写了推荐信才有贾雨村的官复原职，也是他的恩人，林姑娘还是他的学生。谁都知道贾家的宝二爷和表妹林姑娘有情意，这要是林姑娘听说了宝二爷要成亲，新娘不是她，还不得气疯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贾府在明，贾雨村在暗，还能斗过他？贾家完蛋了，宝姑娘还有好？”
　　 宝蟾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就说：“小姐分析的有道理，你怎么不跟她们说呢？”
　　 “说什么说，她们看得起我吗？还以为我羡慕嫉妒恨呢。随她们折腾去吧，我们自己的坟头还哭不过来呢。”
　　 听到金桂说自己的坟头还哭不过来，宝蟾唰的一下子眼泪就掉下来了说道：“小姐，你总算长点心还想着我们大爷的事。”
　　 金桂放下扇子，端起茶杯，吹了吹，用舌头试了试温度，先抿了一下自言道：“味道还不错。”接着呷了两口茶对宝蟾说道：“你也知道，我和咱大爷没有感情还有亲情，怎么说小时候一块儿玩过，他出事了我能不心疼吗？”
　　 “小姐，有你这句话，我替咱大爷谢谢你。”
　　 “谢什么？他是你男人就不是我男人了吗？”金桂又喝了一大口茶。
　　 “可毕竟小姐爱着的是芸大爷，我才说谢谢的。”
　　 “芸大爷，呵呵。宝蟾，你说他知道我勾引薛蝌薛大爷，会怎么看我呢？”
　　 “要是我是他的话，肯定恨死你了。会觉得你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从前对他的话全是逢场作戏！”
　　 金桂听了满意地笑了，端起茶杯，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道：“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时，她的脸色有点难看，浑身颤抖着，像是哪里不舒服的样子。宝蟾顾不上问她为什么要贾芸恨她，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怎么身子发抖额头全是汗珠？哪里不舒服吗？我去找医生。”
　　 “不用了！”金桂嘴角流出了黑褐色的血，她平静地说：“我是中毒了，是我自己下的毒。”
　　 宝蟾恍然大悟过来扶着她哭着说：“原来你早有打算，才故意勾引薛蝌大爷的，就是让芸大爷误会你，不想你？可是，小姐你不是一直在追求能和他在一起吗？怎么要突然的连命也不要了，就这样放弃了呢？
　　 金桂有气无力道：“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能遇到芸大爷，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从天而降把我抱在马背上，我在他怀里和他一起策马奔腾的感觉。有这回忆这辈子我就知足了。在和他在一起，和为了他的性命之间要我选择，我宁愿用我的生命换他一生平安无事。不过这些，你永远也不要让他知道，让世上的任何人知道。为了他，我情愿背负着世上最坏的女人骂名。”
　　 “小姐，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为什么要为了他做这傻事？”
　　 “也不全是为了他，还有我死了，贾雨村或许会放过薛大爷的。你那么爱他，你们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见了我母亲，就说我不恨她拆散了我和芸大爷，让她不要自责。”金桂断断续续地说完闭上眼睛微弱地喘息着。
　　 “小姐，小姐，快来人呀。我家小姐中毒了！”宝蟾抱着金桂的身体哭喊着。突然金桂回光返照睁开眼睛气若游丝说道：“记着，你就说我是要毒死你，不小心自己误喝了那杯茶！”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别人？”宝蟾哽咽道。
　　 金桂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用尽最后力气道：“其实，我很想他能主动吻我一次。不，过，”她说不下去了，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带着那个浅浅的笑容闭上眼睛。
　　 “不过什么？小姐，小姐，你把话说完呀？”宝蟾抱着金桂逐渐僵硬了的身子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