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双面人偶(中篇小说)
“那你们能别让宋志远转学吗?我以后会好好学习的。”我怯怯地说。但妈妈并未心软,她说转学已成定局,宋志远的学习成绩那么差,转去全封闭的高中,或许还能考上大学,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宋志远好。
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如此时,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们喋喋不休地商量着婚礼的事,而我的思绪却飘出去好远,呆呆地看着另外一个自己。
“孬种,你不敢说,我来说。”她的表情坚决,看了我一眼后转向众人:“我不结婚,至少,我不会和这个目的不单纯的人结婚。”
“夏智,胡说什么呢!”妈妈站起来。
“我没胡说,什么都听从你的安排,要结你和他结去!”
文昊妈妈的脸上浮现一抹轻蔑的笑。
“笑什么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你家儿子就是个吃软饭的!”
“你说什么呢?谁吃软饭的?”文昊腾地站起来,逼近她。
爸爸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夏智,你冷静点,不是相处得好好的嘛,为什么临时变卦?”
“爸,你整天忙工作,从小到大很少过问我的事情,我哪有和这个人相处得好好的?不过是你们自以为而已,他一点都不爱我,我也一点都不爱他,只是被妈妈逼迫的而已。”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文昊的父母气冲冲地起身走人,文昊也跟在后面,他妈妈说:“走,真以为我们稀罕一个呆子一样的老姑娘啊!”
他们走后,妈妈怒气冲冲,走到她的面前,没等妈妈开口,她抢先说:“无论你说什么,我现在都不会再听你摆布了,这辈子我不结婚了!”
“老夏,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堕落成什么样子了?!”妈妈气急败坏。
爸爸一脸失望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夏智,夏智?”爸爸喊我。
文昊的父母还安坐在那里,文昊也在那里,爸爸妈妈也坐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脸上。
“什么?”我有点恍惚,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另外一个我。刚才的情景过于逼真,我想,或许真的有个我存在,而并非我臆想出来的虚幻人物。
“婚期就定在五一了,放心,妈妈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好好待着,安心做你的新娘子就可以了。”妈妈说,脸上浮着一朵陌生的微笑。
所有人都笑盈盈的,达成共识后,之前的所有尴尬都烟消云散。
“好,就这样定了。”见我没回答,妈妈又说,一锤定音。
而自始至终,我都像个局外人。
三
公园的人工湖,柳树的嫩枝不怀好意地拂着水面的脸庞,于是脸上就漾开了一朵朵红晕。
高空坠落过于惨烈,被温柔的水埋葬,应该会舒服很多吧,我想。水这么干净,鱼儿的游姿那么悠闲,鱼和水之间,没有尔虞我诈,不存在谁利用谁,我跳下去与它们为伴,该是极好的选择吧。
水中我的倒影很清晰,一条鱼儿穿过,涟漪折断了倒影,之后又慢慢恢复完整,比心碎了复原的速度快了太多太多。水中的我的身影很孤单,让我有想跳下去拥抱她的冲动。
“夏姐。”是刘子涵,穿着校服的她看起来要清纯可人得多。“我能坐在这里吗?”她指了指我身后的木椅。
我在想,刘子涵大抵也是有两个的,一个是我电梯里遇见的那一个,一个是眼前的这一个。
我点了点头。
“夏姐,看什么,倒影吗?”她并没有坐下,似乎之前的问询只是一个引子,只是为了我们之后的谈话做铺垫而已。她站在我的身边,水中我们的倒影一般高,但却能清晰分辨,一个正含苞待放,一个已近乎凋零。
我们并肩站立在水边,看着水中的彼此发了好一会呆,路过的人们不时侧目,大抵是看我们的行为过于怪异。
我和刘子涵是在我们所居住的那个高档小区里认识的,因为一条流浪狗。那是个天色阴郁的早晨,晨跑回来,看见一条瘦骨嶙峋的黄色小狗缩在绿化带边瑟瑟发抖,我回家拿了食物下来时,小狗已经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了,一个女孩儿蹲在它的面前很安静地看着它,一旁还有个垫有软布的纸箱,那一幕让我的心头一热。
“夏姐,你说人生是本来就这么艰难,还是青春时如此。”她说得很平静,是知道答案后的陈述,而并非询问句。
“生来如此。”我说。这是《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经典的对白,我猜她和我一样也是仔细看过这部影片的,所以套用了。
她冲我笑了笑,我们心照不宣。
那天是我和她相识以来的第一次深入交谈,让我们对彼此的人生都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合得来的人大致都有着类似的心路历程,不得不承认,即使我比刘子涵大了差不多一轮,但我们的灵魂确实是相通的。
我们都是独生女,都有对我们期望太高的父母,都有敢怒不敢言的苦衷,都对灰暗而压抑的人生感到失望,都想脱离……
“夏姐,你这么优秀,但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乐呢?”她问。
“那你正是青春年华的好光景,为什么看起来也一点不快乐呢?”我反问。
我们又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天色渐晚的时候,我提议回去了,刘子涵却眨眨了眨眼睛,伏在我耳边说:“我带你去个刺激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拒绝,虽然我反复说“你们小孩子追求的刺激,已经不适合我了”,但我的身体却很诚实,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坐上的士,到达那个叫“重金属”的夜店。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与刘子涵年纪相仿的两男一女在门口等着我们了,“不良少年”的打扮——五颜六色的头发,夸张的服饰与耳钉,墨黑的眼线,勾勒出眼睛的轮廓,像魅惑的妖。刘子涵从女生手上接过一个装着衣服的纸袋,之后拉着我进入旁边的一个公厕,她穿上那套皮衣,戴上一个紫色的假发,再熟练地化了浓妆,几分钟,就变了一个人。
“夏姐,你也换上呀,我特地叫他们给你准备的。”
“他们是你同学吗?”
“算是吧。”
我看了看那条黑色的性感的透视裙装,心里一咯噔,竟听话地换上了,并戴上那个粉白色的假发,刘子涵迅速地给我上妆,我像个木偶一样任她摆布。但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我,竟有几分欢喜。
公厕里的几个女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我能听到她们心中那鄙夷的嘲讽。但此情此景,真的不适合在意那些,随别人怎么想吧。
酒吧里灯光魅惑,一些红男绿女们三五成群里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空气中弥漫着酒水与香水混杂的味道,在女声英文慢摇的衬托下,愈显得暧昧不清。刘子涵的那几个朋友显然对于我的加入而不太高兴,我从他们的眼神与脸上捕捉到了嫌弃的因子。大抵是因为这所有的消费都是刘子涵承担的,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刘子涵意识到了这一点,示意他们可以去迪吧和KTV玩,待会她一起结账,三人这才有了兴致,离开了酒吧。
“你常来这些地方?”我喝了一口鸡尾酒,问她。
“我肯定比你来的次数多。”她说。
我自嘲地笑了笑。
“不怕你爸妈知道?”
“夏姐,这个时候你提他们,不是煞风景嘛!况且,我巴不得他们知道。”
这时一个男士端着酒杯,从邻座来到我身边,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这位小姐,不知能不能赏个光,一起喝一杯。”声音浑厚,充满磁性。
我有点不知所措。刘子涵悄声说:“这就是刺激的事情,喝酒,开房,你懂的。”
心里一惊,某种恐惧压顶而来。
“对不起,我不和陌生人喝酒。”我故作镇定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我以为男人还要继续纠缠的,但没想到他很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刘子涵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心里叹现在的孩子怎么如此开放。她清了清嗓子,说了声对不起。
“你别告诉我,你经常寻求这样的刺激。”
“如果我说有过,你是不是就看不起我了?”
“这是堕落。”我有些生气。
“堕落也是生命的一种体现方式。”
她的语调有种让人心疼的低迷,我的心一软。“是呀,我连堕落的勇气的都没有。”
“我们走吧,夏姐。”她起身,牵着我的手。
霓虹闪烁的大街上,我们俩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不想结婚。”我说。
“那就不结。”她说。
“真的?”
“真的。”
“我也不想上学。”她又说。
“那就不上。”我说。
“真的?”
“真的。”
“夏姐,要不,我们俩私奔吧?!”她突然停下脚步,眼睛亮亮的,闪着光。
“好啊,私奔吧!”我笑着,有点没心没肺。鸡尾酒有几度呢?我觉得太阳穴有点疼。索性不顾一切,一屁股坐在人行道的花台边,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发呆,又看着天空发呆。刘子涵很配合地坐在我身边,唱着一首调子很好的歌曲,我没听清歌词,只依稀记得一句:我想去流浪,带着从前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那天晚上的星星很亮,我记得很清楚。
第二天傍晚,刘子涵的父母敲响了我家的门。来者不善,是来兴师问罪的。刘子涵逃课了,很多孩子都曾有过的行为,在她的父母看来,成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不过我不觉得奇怪,因为我的父母又何尝不是呢?
刘子涵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早上背着书包出门,并没有去学校。我怀疑刘子涵并不是单纯的逃课,而是离家出走。
“这孩子一直都很乖巧,从来不做出格的事情,这次居然逃课……”
她的妈妈哭哭啼啼,说查看了监控,发现那天晚上我带着刘子涵从外面回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她做出这么反常出格的事情,肯定是我怂恿的。又将话题引到我身上,说我肯定是个心理变态,从以前的神童演变成现在这样,所以见不得刘子涵那么优秀,才带坏了她。
我看着那些语言争夺着刘子涵妈妈的舌头,有些出神。
见我如此平静,她更气急败坏了,甚至要动手。还是刘子涵的爸爸要理智一些,大声吼:“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我们先了解下情况不行吗?”
文昊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旁边,连一点参与的欲望都没有。期间他看了我一眼,有点儿恍然大悟的意思。确实,那天晚上我穿着那样的衣服回家,文昊很吃惊,他问我,从什么地方来,我说寻求刺激来,他又问和谁,我说和一个女高中生。
“夏小姐,夏小姐?我在问你话呢!你那天带我女儿去哪里了?”刘子涵的爸爸问。
“夜店。”我答。
接下来就是刘子涵母亲提高了嗓门的谩骂,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仿佛处在混沌的第二空间。我知道,另外一个我要来给我主持公道了。
“能不能别血口喷人了!”另外一个我像打了鸡血的斗士,站在我的前面,示意我躲在她身后。“我带坏你的女儿?真是笑话。刘子涵那天告诉过我,她连死的心都有了,离家出走算什么?还不是拜你们这对父母所赐!”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你们夫妻关系不和,家里整天硝烟弥漫,却苛求她的成绩必须保持年级第一,她在学校里受同学们排挤,在家做什么都要经过你们的同意,你以为她是你的玩偶啊!”
“我的孩子,我怎么教育,是我的权利,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的!”
“我没资格?这些话她宁愿和我这个外人说,都不和你们说,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你、你……”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你最好现在祈祷你女儿只是离家出走,而不是寻了短见。”
刘子涵的妈妈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另外一个我朝我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响指,翩然离去。
刘子涵的妈妈确实真的坐在地上哭,这让我分不清刚刚那些话是另外一个我说的,还是我说的。
我告诉刘子涵的爸爸,回去找一找,看看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信件字条之类的。
我在夜店蹲守了三天,才截住了那天的两个男孩,他们说也不知道刘子涵去哪了,一直联系不上。他们的样子,不像说谎。
我突然很佩服刘子涵,她比从前的我勇敢多了,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捍卫那丢失的人权。我想,当年如果我也离家出走,抗议妈妈和学校勾结,那样对待宋志远,宋志远会不会就不需要转学了,他的人生就不会因为我而不得不改变。又或者,再更早的时候,我能够抗议妈妈的压迫式教育,神童与天才的标签都不要了,过平凡的人生,命运的走向是不是又会大不一样呢?
刘子涵发微信来,距离我的婚期还有一个星期,她说:夏姐,如果你真的不想结婚,和我一样,逃跑吧。你看,我做到了。
你在哪?我问她,但她一直没有回复。
我将这条信息拿去给刘子涵的父母看,并不是为了澄清我和她的离家出走没有直接关系,而是想告诉他们,刘子涵还好好的活在这个她厌倦的人间。
刘子涵的妈妈一下子握住我的手,带着祈求的口吻说:“夏小姐,对不起,那天我太冲动了,请你原谅我。求求你劝劝我们子涵,叫她赶紧回来,只要她回来,以后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都随她。”
“她会回来的,真的,我向你保证,只是她需要时间。”我说得很有把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确定。
四
一切都在妈妈的掌握之中,采买,布置新房,联系婚庆公司,酒店预订,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我什么也不用做,只是静静地等待那个日子来临。就像小时候,她安排好生活中的一切,学习需要的一切,而我,只需要好好听她的话,付出双倍甚至更多的努力就好了。除了学习,登上人生的最高峰,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妈妈这样说。
只是质的提升。
文字有了力量,直抵人心。
往往,我们哪里有另一个自己的勇气,敢于捍卫自己?
更多的时候是躲避,是生活里的失败者。
所以,小说更能引起我们的共鸣,我们的思考。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当越来越多的家长把精力过多地关注到孩子的学业成绩时,还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到去关注孩子的精神诉求,关心他们的人格健康?好小说,令人警醒,发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