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喜鹊(外二篇)
在东北地区,喜鹊是一种吉祥鸟。它像一棵大树一样生长在黑黝黝的土地上,诗人和作家经常把喜鹊的巢比做是树上的村庄,我是沿着诗意般流淌的文字,一次次将喜鹊,以及树上的鸟巢来仰望。
年少时光,第一个叫醒我的是酸枣树上的喜鹊,随后才是爹的烟袋锅叩响窗棂的啪啪声。
奶奶说,喜鹊叫,好事到。枯燥乏味的日子,孩子们最盼着谁家打发姑娘,哪个后生哥娶媳妇。
喜鹊一喳喳,奶奶停下纳鞋底的手,对母亲说,青儿她妈,准是东院二生子相亲。
母亲说,那是喜庆,穷山沟沟的,娶个媳妇不容易,咱随多少礼金?
奶奶一直说了算,读过私塾的奶奶,算盘子打得呱呱响,一手秀气的毛笔字,逢屯子有个大事小情的,请奶奶记账。那一天,奶奶欢天喜地,一脸春风,穿戴一新,我和弟弟也跟着威风凛凛。
奶奶必被请在大席面的第一张桌子上,一笔一划,记录完账目,主家递上糖果烟茶,临了还要打包上好的油丸子带回去。
我们是奶奶身后的两条鱼,奶奶走东家进西家,记账单,嘴皮子吃得锃亮,姐弟俩也是将平时空落落的肚子撑得溜圆。
后来,爷爷去世了,弥留之际,握着奶奶的手说:“有合适的再走一家,喜鹊。”
我才知道,奶奶的小名叫喜鹊。只是爷爷素常喊的都是哎哎!我们以为奶奶没有名字呢。
爷爷走后,奶奶把毛笔算盘全收进她房间的一个檀木箱子里了,奶奶的小名,我记住了,喜鹊。
杏花开了,枣花也绽放。奶奶伫立在树下,凝视着树上的喜鹊,风儿轻轻的吹,花瓣飘落,我偎依在奶奶身旁,枣树上边的天空,蓝的纯粹,一行大雁穿过重重的山脉,回归北方。我们就这么相守着,听着喜鹊的歌唱,不远处是青青的稻秧,绿油油的谷物。喜鹊的歌声,把混浊的岁月荡涤得清澈明朗,花开花落,广袤的地平线上,传递着五谷丰登时的喜悦,瓦楞的狗尾草越来越茁壮,以喜鹊的嗓音联袂的旋律,在村庄的草木之间回放。
喜鹊是一位称职的唢呐手,无论春暖花开的季节,还是冰雪覆盖的寒冬,不管尘世沧桑几何?它都会默默无闻的将对世界的向往,憧憬和期待,通过曼妙的音质,种在人们的心坎上。
我清楚的记得,我捧着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兴高采烈地跑进家门,奶奶乐颠颠地迎过来,举着奖状在光影下看了又看,她说,一早儿,喜鹊就在篱笆墙上叫,我猜到有喜事,果然,俺孙女给俺争气了。
我高考那天,母亲送我到门口,枣树上的两只喜鹊,在不停地欢唱,奶奶却永远离开了我的视线。
寒暑假回家,远远地就瞥见,母亲站在酸枣树底,迎接我。
问母亲,我也没有打电话,怎么知道我回来?
母亲说,天蒙蒙亮的时候,喜鹊就落在你那屋的窗台,唱个不休。它是报信的,十分灵验。
许多年后,我问母亲,喜鹊报信,你真的听懂了?母亲擎着一头花白的头发说,傻闺女,那不过是心灵感应,母女连心吗。
时至今日,我从城市回村庄探望父母,老家的人依旧延续着上几辈留下的规矩,在收获后的责任田留几株稻穗,苹果枝头,五六枚苹果高高地悬挂着,菜地里几棵葱茏的白菜,即便是饥荒年月,庄稼院的墙壁上,或者窗台,都能发现一些谷粒,善良的人给喜鹊和更多的鸟儿,留下粮食和希望。
奶奶房前的那棵酸枣树依然粗枝大叶地活着,喜鹊在枝头上审视着我,它似乎在疑问,你是村庄的人吗?它在用天籁的,不加雕饰的歌声,为母亲带来远方的消息,儿女的归期。给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们扬起希望的风帆。高粱红了,瓜果熟了,一个个院落停着轿车,新农村,新气象,城里的女孩嫁到了村庄,这雨后春笋似的冉冉拔节的喜讯,将村庄披上了一层昂扬上劲的霞光。
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村庄的喜鹊?只要内心住着阳光,沧海桑田,每天都让心灵和思想洒满光辉,给生命活出花开的芬芳,岁月的枝蔓,岂能没有鸟语花香?
二、村庄写意
父亲是村庄的歌者,父亲的父亲也是歌者,他们比鸟儿更早的叫醒大地。
父亲是生产队长,日头刚上一竿子高,父亲扒拉两个荷包蛋,喝了碗苞米粥,抹抹嘴,就走。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把铁哨,一年四季都那么挂着,仪式感很强。
父亲一出家门,精气神儿就来了,他把铁哨吹出长短不一的音律,一道道柴门被打开,一条条鱼晃出柴门,朝着街口游弋。
父亲的铁哨子绿了窗户,翠了大地上的谷物。哨子的歌唱,就是一天的希望。我们在饥饿的等待中,盼来父亲布兜里,揣着的三两块花生饼,或者是一把汗津津的枣儿。
黎明哨声刚过,蝉在树上坐不住了,它清了清嗓子,从一棵树枝跳到另一棵树枝,咿咿呀呀哼了几句,开始大幅度的唱腔。蝉和父亲的铁哨一样,清贫时光中,成了村庄的一种希望,穿梭在万物生灵之上。
在柳永的雨霖铃中,蝉是沧桑古月,夕阳西下枯藤老树的一抹创伤。
法布尔说,十七年的黑暗蛰伏,只为四个星期在阳光下的演唱,蝉的一生,短暂似昙花。十七年的地下生活,就像矿工一锹一镐深挖浅收的日常。十七年,迢遥的期盼就为一夕振翅高飞的梦想。
我曾经以八岁儿童的眼睛,注视着树上鸣叫的蝉,它在平静的歌唱中,将一辈子的精髓和惊艳给了村庄,直至一场雪掩埋了它的羽裳。我难以置信,在烈日炙烤的午后,蝉鸣在一棵棵蓊郁的树上爆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动蝉们竭斯底里的演唱。蝉,深知生命稍纵即逝,它要把自己的声音,渗透在村庄的每一寸土壤。我追逐着蝉鸣,像一只鸟儿,一棵树一棵树的跟着蝉舞蹈,吟诵着绿树浓荫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的诗行,我学着蝉,贪婪地啜饮着灿烂的阳光,寻觅着人生朝前行走的方向。
我一次次在树下等待,闭上眼,聆听蝉鸣的悠扬。蝉走了一茬,又一茬。他们像庄稼一样,被岁月收割,被大地安葬。
蝉还在,我却成了村庄的过客。
在异乡求学的日子,夏季绿意满窗,梧桐树上的蝉鸣,病恹恹地没有了激情昂扬。它们闪烁其辞,完全没有故乡蝉鸣的威武雄壮。我才发现,蝉如我,在离开村庄之后,到何处都是背井离乡。
入住城市后,小区生长着的银杏树,平杨柳,只有五米高,就不见再向上挺拔,稀疏的叶片唯有一巴掌的阴凉,蝉也很少光顾,我和寂寞的树同命相怜,怀念着村庄,以及村庄里的蝉鸣。
择周末的时光,乘车风尘仆仆扎进村庄,刚到村头,就听到沸腾的蝉鸣,我慢下脚步,一棵树一棵树的欣赏,蝉鸣此起彼伏,浩浩荡荡,冲我扑来。我的梦跋山涉水这么久,一座城到另一座城,也无法生根发芽,就是源于我距离故乡越来越远,在缺乏蝉鸣的地方,我终是烟云,我的根在蝉鸣生长的村庄。
蝉声四起时,我要回故乡,枕着蝉鸣,书写落叶归根的文章。
三、客车在行进
送母亲回老家的客车上,因为晕车,母亲几次想吐,我向售票员要了一只方便袋。女售票员也就三十多岁,穿着黑色皮裙,白色高腰马靴,暗红色的披肩发,戴着假眼睫毛,身上的香水味很浓,熏得人打喷嚏。乘客比较多,我把座位给母亲坐,并试图将窗打开,售票员立即阻止了,“开窗干嘛?不是给你们方便袋了?真麻烦。”
我本想说她几句,母亲拉了我的胳膊一下,示意我别出声。我就没接岔,客车在中途经过一座水泥桥时,前方要检修塌陷的桥面,需要乘客先下车,等司机开空车走过路段再上。
谁知,我和母亲上车后,原先的座位被别人占了,我这下沉不住气了,上前交涉,“师傅,您让一让,这个位子是我母亲的,我们上车就一直坐着的。”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斜着眼睛说:“是你的座位,笑话,你喊它答应吗?你们花钱,我也花钱了,凭啥不是一个待遇?”
旁边有人看不惯小声议论:“这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那位大妈先上的车,就该让出来。”
我将目光转向售票员,“怎么办?同志,是给我妈安排一个座位,还是把车票钱退换给我们?我们下车!”
女售票员也不傻,怎么会让进了腰包的钱流出来?过来从座位下掏出两只小圆板凳,“呶,坐板凳呗,将就一下哈,再说了,明知道晕车,恁大岁数了,还出门干啥?丢人现眼!”
我的火蹭地上来了,立即掉头质问她:“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回家去对你父母就这么说话啊?你信不信我投诉你们?”
车厢里顿时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纷纷指责售票员,有几个年轻人站起身,主动让座:“大姨,来,坐这儿。”“婶子,坐我这……”母亲推辞不过,被一个小伙子扶到他的座位上坐下,司机见势不妙,打圆场,“大伙都消消气,我这妹子才跟车没几天,不懂事,希望各位别往心里去,如果下次坐我的车,再发生这样的情况,你们尽管投诉。”
司机都这么说了,再看看售票员坐在靠门的位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刚才的嚣张跋扈不见了,但没有向我母亲道歉。一路上,母亲一直紧紧拽着我的胳膊,唯恐我和女售票员发生肢体冲突。而女售票员对母亲的出言不逊,令车上的乘客愤怒,她始终未曾对我母亲说声对不起。
女售票员衣着光鲜,长相不俗,谈吐却令人大跌眼镜,这种不讲文明,不懂礼貌,不尊重他人,让乘客心生寒意,好话一句三冬暖,恶语半句也伤人,都是出自母腹,无论达官权贵,还是平民百姓,哪个不是父母所生,换位思考,如果你的母亲在客车遭受售票员此等待遇,您会怎样处理?尽管事后,我没有投诉这趟通往城市和我家乡的客车,但我真心希望女售票员能够从这次事件中得到教训,改过自新,服务行业,缺失尊老爱幼的美德很难走远做长。客运公司加强对营运车辆服务人员上岗培训和监督作用,志在必行。
不过,我写下此文就是想感谢为母亲让座地几位乘客,城乡精神与物质文明的发展建设,需要每一个人的努力,文明城市,文明乡镇,从小我做起。
人生无处不相逢,清明节当天早晨,我急火火到客运站坐车回老家祭祀公婆,没想到是上次我送母亲的那趟车,刚上车,一位年龄和我相仿的女售票员,上前拉了我一把,并为我安排了一个座位,一张脸微笑如花,和乘客唠着嗑儿,说话也平易近人,给人宾至如归的温暖。前后两个女售票员一对比,简直差距太大。
我还是那句话,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尤其是在长辈面前,说话做事懂得识大体,举止谈吐尤以文明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