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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大同印象(散文)


作者:刘亚荣 童生,722.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06发表时间:2019-07-23 09:48:33

【流年】大同印象(散文)
   一、黍地沟
   黍地沟是刻在心头的地名,但是我并没有见过这个村子。
   在大同到黍地沟的路上,时不时的能看到一些房子,红砖瓦房,低矮,前脊长,后脊短促,有别于河北平原的泥顶平房,符合当地“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逻辑。更多的,是坐落在坡上的老房子,石头做房基,泥土坯占据上半部分。比红砖瓦房更为低矮,灰瓦上蒙着尘土,看不出本色。房子间量很小,窗户、门也按比例似的缩小。汽车穿行在稀疏的老房子中间,让我以为到了五十年代的乡下。墙上的几个红字,却穿过岁月的屏障,印在我心里——“黄糕炖肉”。堪堪的雁北特色。
   黄土,丘陵,偶尔闪现的白杨树林和村落。水势湍急的小河并没有给该地带来更多的福泽。地上的玉米苗,黍子苗,蜷缩着,豆苗强撑着三五片叶子,这里的庄稼显然是靠天吃饭,没有家乡用以浇灌的畦背。
   爱人单位驻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小山包包围着,四周连棵树都没有。荒凉,是黍地沟给我的最初印象。
   在火车上,我曾隔着车窗采集风景。从平原到山区,越往北走越荒凉。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树,一排一排的,树身低矮,树冠像被裁剪过,或葫芦状,或瓜型,或不规则的豆角型,与内地的树木相比,活脱脱都是“小矮人”。在苍茫的晨曦里,在铁道线两边的丘陵上,这些树冠,就像画家没点开的墨,以团块的形式晕染着,这是风的“杰作”。此时,已是六月初,过了大风肆虐的季节。
   驻地是一排简易的红砖房,平顶,面北,对面是正在施工的是黍地沟牵引变电所。唯一可入目的,是一棵一人多粗的大柳树,它是雁北的“土地神”。比之京包线大同南沿线的树木有更多的冲击力。
   吃水靠拖拉机送,冬春季风大极了,不小心,能被风搬个跟斗。顺山坡有一排简易房子,比工棚略好一点。每间小房子门旁,都伸出来一节白铁皮烟囱,烟囱下对着一个灶口,有烟熏的痕迹。房子仅高出门两排砖,门本身就不高,近一米八的爱人要低着头出入,以免碰到脑袋。
   屋子里仅有两张床,两张桌子,砖砌的煤火炉,灶口就垒在门外烟囱下面。墙还是扎眼的红砖,屋顶裸露着树枝和席子,隔壁有人打个喷嚏,我都能分辨出来自左邻还是右舍。
   全作业队只有一个大哥大,信号不好,每次打电话都要爬到山上去。到节假日,等着打电话的人排着队。狂风中,大雪中,这些想和家人说几句话的热血的汉子们。有位领导来过黍地沟,看到工地的艰苦,特意组织机关人员过来参观,看看工地的上人有多苦。爱人曾写过一封信《重返黍地沟》,刊登在单位的报纸上。工友们都依葫芦画瓢写信给家里人,家属们读了,眼泪汪汪的,我读一次,哭一次。
   去黍地沟是突然决定。当时,我刚从老家调到省会某医院一年半,租住在医院不远处,楼下是房东一家,楼上住着三家人,恰巧都是保定老乡。爱人总是放心不下我和孩子,差不多一周就通过房东家电话,问候几句。当得知我和孩子都病了,一个白天在医院输液,一个晚上在家输液,就和我商量,别上班了,去黍地沟养几天吧。随即,他赶回来,带着病后初愈的我,和刚刚痊愈的孩子,来到了黍地沟。
   六月的黍地沟,还在春季里。大柳树的叶子还没有茂盛起来,风比内地的性急,云顺着风的方向,往东南移。一片云彩过来,就下几滴雨,这雨,不解旱情,是让人打寒战的雨。我在白地绿花上衣外套上了爱人的藏蓝色毛衣,这是我手织的。
   更多的时候,我就带着孩子坐在树下,看蚂蚁,或者望着对面即将开通的牵引变电所,爱人和他的兄弟们正在忙碌。
   每天盼着吃饭,盼着太阳西沉。这也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
   我也去食堂帮灶,其实就是想打破与此地黄土一般的寂寞。逼仄的小屋子,没有电视,爱人的书籍,都有关围棋,《围棋天地》《三十六计与围棋》。也就翻翻而已,和我是两个世界。做饭的阿姨五十多岁,长得好看,白净,高大,我暗地里觉得很像我的母亲,爱人也悄悄地对我说,真像孩子的姥姥。阿姨最拿手的是大同熬菜,我很喜欢。土豆、洋白菜、几片五花肉,最好吃的居然是粉条,雪白雪白的土豆粉条熟透了,棕色,透明,琥珀做成的一样,带着诱人的香。仿佛家的味道,也是母亲的味道。
   喜欢阿姨做的饭,也喜欢她。对于难以理解的大同话,也觉得好听了。阿姨每次说话总先一个“嗷……”,长长的,然后才接正题。
   那时候,只知道浑源县的悬空寺,和大同市的云冈石窟,却错过了黍地沟村北的方山遗址。或者说,北魏在我眼里只是一个短促的历史符号。模糊,抽象,十多年间,我先后到了儒道释三教合一的悬空寺,云冈石窟,龙门石窟,以及处于河北境内的响堂山石窟等,才将我模糊的历史概念,勾连成一个曲线。
   小小的黍地沟,居然与北魏有割舍不了的渊源。方山遗址,是北魏文成帝拓跋浚之妻冯氏之墓地,俗称祁皇后墓。
   黍地沟,联系到墙上的“黄糕炖肉”,顾名可思义。土地贫瘠,天旱少雨,只能种一些耐旱的黍子。我想,如果没有丰富的煤炭资源,谁愿意待在这么荒凉的地方。
   工友们对大同的煤赞不绝口,说又好又便宜,一根火柴都能点着。做饭的阿姨,每天从煤灰里捡一些煤渣带回家用,当地老乡生活清苦,人很朴实。
   大柳树下拴着一条大狼狗,整天气势汹汹的。听工友们说,这是条怂狗,晚上有小偷来,都不敢叫唤。工地丢过柴油,那是供发电机用的。
   在庄稼地里,我还是能分辨出黍子的。叶子比谷子略显粗壮,带着一层白色的绒毛。黍子长大后,因为秸杆软,黍穗弯下来,乍看水稻一样,远没有谷秸秆硬朗。产量还不高。我老家也种一点黍子,一来为了过年蒸年糕,二来,黍穗可以做笤帚。黍穗的笤帚,过年时才开始用,是扫炕或者扫案板的好物件。虽然这样,但人们也不肯把黍子种在肥沃一点的田里,河边、坡地才是黍子安营扎寨的地盘。黍地沟,黍地沟,是黍子最适宜的地方。
   我与黍地沟的缘分仅一周。
   六月十号,这个牵引变电所开通完毕。就在这个节点,爱人最好的哥们,宏在京郑线一个配电所触电身亡,年仅30岁。接到这个消息,我和爱人都呆住了,不相信是真的。随后,不约而同地作出决定,立刻回石家庄,送他一程。当夜,赶大同返石家庄的火车,没票,赵队长特意给火车站协调,可先行上车,候卧铺,再给我们娘俩补票。趁列车未到大同站,在大准线指挥部短暂歇息了一会儿。大同早晚温差大,又为好友突然离世难过,我竟忍不住浑身发抖。时间太紧张,来不及去买御寒的衣服,还是指挥部的张师傅把一件厚厚的夹克衫送我,衣服我如今都记得,蓝色,劳动布面。列车的灯光很柔和,乘务员直接带我们去了通勤车,这半夜,我和爱人都没睡,闭上眼,就是宏的样子,还有关哭泣、无助的脸。关可怎么办?我止不住落泪。灯光是暖色调,包厢安静,温暖,心却冷疼冷疼的,像黍地沟一般苍凉。
   俩个月后,我再回石家庄。女儿坐在关腿上,搂着她说,关阿姨瘦了。关,双手捧着珠儿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关阿姨的瘦,是有代价的。”我的心跟着一沉。关是个乐天派,家住易县清西陵旁边。祖上是入关的满族人。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宏去世后仅两个多月,她的满月脸变成瓜子脸,人像装在口袋里,风一吹,衣服鼓起来像个皮筏子。
   此前,关整天嚷嚷着减肥。
   一列列车幸福地行驶着,中途骤然颠覆,瞬间改变了两个人的人生轨迹。一个在命运之手的操控下,提前抵达终点,一个在没有一丝准备的情况下,被抛弃,孤独地停留在看不到光明的半路……很多年,黍地沟在我脑海都是黄乎乎的,就像谁在这片本就沉寂的土地扬了一大把沙土,每次回想,眼都像被沙子硌了。
   在大同前前后后待过两个多月,但黍地沟再也没有进入我的视线。意识里,好像也刻意躲避着什么。其实黍地沟除了贫瘠荒凉,有什么原罪。
  
   二、党留庄农场记事
   我写完黍地沟的时候,爱人发来一张照片。赵队长身着短袖衫,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一排灰砖房的门前。灰砖卧板,屋瓦是有些褪色的土红色,屋脊上安着一个锅形家用电视天线。院子一侧用铁丝圈起来,看不出种了什么,也许是养鸡用的。屋前零散的东西,有大塑料水桶,小塑料桶等杂物。鲜红的春联,蓝色的窗帘,打开的窗户,证明这里还住着人。
   爱人说,党留庄。
   我说,不是吧?没有那棵大柳树。
   是现在的党留庄。
   二十年的光阴,在赵队长身上仿佛没留下多少痕迹。我恍惚觉得还是1997年。
   当年,我再次返回大同时,爱人作业队的驻地已转移至距离大同二十华里的党留庄农场,住宿环境好于黍地沟。赵队长住北屋,伙房在北屋最西头,大师傅是一对二十出头的小夫妻,我的老乡。我们住西屋,靠北头是当地人,或许男的是农场职工,个子不高,瘦瘦的,女人也不高,胖妞妞的。我到过她家,给孩子买火腿肠。其实她家不是小卖部,是因为电气化人住在这里,临时卖小孩爱吃的火腿肠和大人的香烟。贴着白瓷砖的灶台,被女主人擦得一尘不染,一个灶台大小两个灶,大灶做饭,小灶上是一口小缸,温水用的。迎门是一个两节红躺柜。
   往南,紧邻她家,也是里外两间,外间屋靠北墙是半通炕,西南两面有好几个烧煤的炕洞,也有大灶小灶排列在门左侧,通到里屋的大炕上。里屋是一通大炕,与河北一样,占半间屋子,屋里没其他摆设,北边靠西墙是两张拼在一起的单人床。这是我们一家三口的临时住所。
   大同处雁北,确有凉爽的优势,刚出机井的水,凉得手疼,伏天午睡也要盖被子。防暑降温发的漂亮毛巾被,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一家人相守,吃饭有食堂,每天就是陪着孩子们玩那点事儿,其他不用操心,我的体重在短时间内骤然增了十斤,原来飘逸的碎花连衣裙,倒显得合体了。
   屋前,是同事们种的大葱,葱地一角有棵杏树。隔壁是凤海一家三口。小曹禺那时候还不足三岁。他家屋前用砖垒着一个兔子窝,打草喂兔子,是孩子们开心的事儿。四只兔子有名字:王浩、赵程、朱珠、曹禺,每次喊兔子的名字,大人孩子都哈哈大笑。人们故意逗曹禺,要炖兔子肉吃,憨厚的曹禺信以为真,每次都摇晃着小手,喊:“不能吃兔子!不能吃兔子!”
   “小卖部”那家门前种了几行莴笋,当时是比较稀罕的东西,那男人不知道怎么打理,同样是外行的电气化人说,劈掉叶子长得好。于是,大家七手八脚把叶子掰下来,或者蘸酱吃,或者喂兔子,可怜的莴笋长得又细又高,不像莴笋了。西红柿三五个挤在一起,很漂亮,黄色,表皮像涂了蜡,与河北平原的不同。我们散心一样,去村里赶集,需穿过由高大的夯土墙,低矮的土坯房构成的街巷,这些建筑,颇像另一个世纪的产物,极具沧桑感,塞北的荒凉气质。集上并没有想象的人多,不记得有没有卖衣服鞋帽布匹的了。我买了几个黄西红柿,一尝,不仅不沙,还酸得要命。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想吃黄西红柿,不料,多年后与同去大同的人聊大同西红柿,她说多好吃啊!又沙又甜。她断定我吃了不熟的西红柿。赶集的当地人女人,看电影一样盯着我们,我们彼此都打量着对方,她们的穿着显然比男人们光鲜,让我惊奇的是,这些女性,不管大人孩子,人人手腕上均戴着银手镯,银耳环,大人无名指上有银戒指。看着比我们阔,可这家园看上去并不富裕。一方水土一方人吧,大同养女人。
   因为暑假,家属来得多,食堂经常包包子。农场院子里,有茁壮的紫葱头、开着白花的土豆、吐红絮的棒子,还有成片的盛开的金针。有一种萝卜叶子样的,在地表结着椭圆形根的苤蓝,去皮,切丝,酱油醋香油一拌就是上好的咸菜,第一次吃就难忘。
   农场里长着茂盛的苦菜,当地人并不稀罕,我们采来,在食堂焯水,用蒜末香油醋凉拌,开胃清火。孩子们蹬着小眼睛,看着我们翻飞不停地筷子,理解不了为啥大人们喜欢吃苦苦的东西。
   我最喜欢场长家的黄糕,地道大同的特产。刚出油锅的黄糕,带着一层冒泡的酥皮,沾着白糖,咬一口酥香,糯香,甜,回味是黍子的清苦。一辈子难忘的好味道。至于山西醋,我不敢恭维,酸的倒牙。
   孩子们正长身体,赵队长想办法买来土鸡。随作业队工作的民工们给杀了,晚上满院子都是鸡肉的香味,满院子也是孩子们的笑声。那些民工,得到了杀鸡余下的血、内脏、鸡胗和鸡肠子,鸡肠子在北方是没人吃的,我远远地看着他们收拾,清洗,兴高采烈地样子。一阵阵热嘟嘟的腥气飘过来,我一阵阵犯呕,心里难过,觉得他们更不容易。
   可是,这个世界,谁容易呢?
   大同、阳原、化稍营,是我陌生又熟悉的地名。这些电气化人,在这个时段,负责着跨越山西和河北的大秦线二期工程。那时候条件艰苦,施工人员需要乘坐敞篷卡车出工。我在大同是夏季,阴天的时候,队员们戴着安全帽,还要披着棉大衣,腰里系着钳套,迎风站在车箱里,向着工地跋涉,车后卷起滚滚黄土,这个景像至今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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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聚少离多的日子,离家舍业的电气化人,完工了跨越山西和河北的大秦线电气建设工程,也带给了家属不一样的“游徙”见识和乐趣。作者以“我”的视角和记忆,用文煮字,烹出了一道别具滋味的大同“宴”。一、黍地沟,有丰富的煤炭资源,有方山遗址,有耐旱的黍子,有家的味道,有母亲的味道。牵引变电所单位驻地,设施简陋,生活艰苦,共用一个大哥大。六月的黍地沟,还在春季里。我套上爱人的藏蓝色毛衣,带着孩子坐在树下,看蚂蚁,或者望着爱人和他的兄弟们忙碌,也去食堂帮灶。爱人的哥们宏触电身亡,他的妻关爆瘦,我们的心冷疼,像黍地沟一般苍凉。二、党留庄农场记事。爬小山包,给兔子打草,捡地皮菜,看景、玩耍和赶集;小王越王推西瓜,小曹禺转圈说“我没喝醉!”,郝叔叔和阿板叔叔的“相声”;党留庄农场的日子,有相守的风景,也有享乐的趣味,还有大同的美味,黄糕,西红柿,西瓜。各种赏心乐事,填充了一段短暂的探亲时光,丰满了1997年的暑假记忆。三、大同花絮。我和女儿,路过大同,走西口,过杀虎口,看九龙壁、拜华严寺、仰望云冈石窟,做了刻意的停留。矮人的大柳树,遍布的沙棘,散落的窑洞,卖土豆粉条的街巷,巴西风格的餐厅,多元的佛教文化遗存,极端的印象大同,记忆尤新。叙事,写景,穿插故事,引用人文史料,调动知觉,扣合地域特色与人文风光,呈现一个苍茫、古意、丰富的文化大同,也表达了电气化人及其家属之间的理解、亲睦与聚少离多的艰难岁月。朴素,动人,感人,宛若重回了岁月深处。倾情推荐。【编辑:芦汀宿雁】【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90725001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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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9-07-23 09:54:37
  大同养佛教文化。沧桑的云冈石窟。国内最早的九龙壁,辽金时期最大的佛殿著称于世的华严寺,梵刹名蓝的华严善化二寺。
   大同也养女人。当地女人穿着光鲜,戴银饰。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9-07-25 20:49:1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赐稿流年,期待再次来稿,顺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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