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长鞭(微小说·家园)
距今大约八九十年前,城后庄上有一个叫刘洪才的地主,他家服侍着一头大黄犍牛,连续多年,来他家当长工的庄稼人,连年都被这头大黄犍触伤,为此,害得刘洪才想雇佣一个长工都很困难,可是刘洪才怎么也不忍心将这头畜生卖给屠户,无可奈何,刘洪才拿笔写了一纸榜文,派人张贴在附近村庄上。榜文大意是:城后村刘家现有大黄犍一头,力大迅猛,有愿来驾驭运耕者,请前来报名联系,工价面议。
当时,就有一个年近四十的外乡人向刘洪才投奔而来。他围绕大黄犍转悠了一遭,面见主人。
刘洪才打量来人说:“好汉贵姓大名?”
“免贵姓尉迟,名东山。”外乡人抱拳施礼。
刘洪才随之抱拳回敬说:“好名字,好名字,很有气派,可不是大将军尉迟敬德的后辈子孙?”
“不敢当,不敢当,小民三代佣工,不识扁担长一字,从未听说过家族中出过什么杰出人才。”叫尉迟东山的外乡人解释道。
刘洪才用满意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尉迟东山看了一遍,美言道:“我观老弟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准头丰隆,目亮秀长,且虎背熊腰,虽然时下困顿,但尔终究不是凡辈,久后将会发迹啊!”他招呼家人用美酒佳肴招待尉迟东山一番。
尉迟东山在刘洪才家的那间泥油墙壁、麦穰盖顶的铡草屋住下了。
那两间草屋中间是一架木头房梁。尉迟东山自己动手,在房梁下用泥油又打了一道厚实的土墙,将房子一分为二,并且留下一个狭窄的小门。尉迟东山就居住在小房子里间的一间中。
闲来无事,尉迟东山向刘洪才讨取了十八斤苘蔴,他将苘蔴搓成绳子,费尽心计拧成一条两米多长的大鞭子,并将一把铜钱编织在大鞭子的梢头。接下来,他找来一根钉子按在墙上,将做好了的大鞭子双起挂在墙壁上去。
“伙计,春耕时节到了!”刘洪才在一天早上提醒尉迟东山说
“好咧,”尉迟东山将那条根鞭子朝肩上一甩,一声吆喝,将那条睁着红眼睛直瞪自己的大犍牛套进了车辕。刘洪才抓住车帮栏,跨步蹬上行走的牛车。
尉迟东山随意问道他的主人:“东家啊,你这头大黄健桀骜不驯,为什么不将它宰杀呢?”
刘洪才回答道:“它是我的当家牛,自它降生到我家,我的田产不断进益,附近一些善于相牛马的经济人,背地里告诉我,这头当家牛会给我的田庄带来吉祥。”
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片急待耕作的白色的山芋茬地,而在此地周围耸立起一圈年代悠久的土城堡垒。
刘洪才下了牛车,登上土城坡脚,挥动手杖指点土城,大发诗兴说:“江山留胜迹,吾辈复蹬临。据说,这座古迹是唐代大将军尉迟敬德修建,多少个年代过去了,它历经沧桑巨变,依旧完好地保留下来了,庄上人在土城附近做活时,曾发掘出一些古剑、箭羽、还有玉器、古钱币……”
这时,大黄犍缓缓地移动四蹄,尾巴高高翘在腚上,很不情愿地被套进了车辕,它充满敌意地将头摇了一下,而后向后一扭头。就在这一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尉迟东山已抡起挂在肩上的长鞭,还未等它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哗啷啷”一声金属撞击声传来,大黄健登时感到一道利剑从后腿挡穿进,打击着它的肚皮,它疼痛难忍,不顾一切地拉直了犁索,利箭一般耕起地来。
刘洪才目睹着眼前的一幕,翘起大拇指称赞说:“好汉真不愧为尉迟氏的后裔!”
大黄犍在表面上装出了被驯服了的神态,晚上一回到牛棚便一个劲地咀嚼草料,脾气温顺地趴在槽头旁,吃完草,稍停,又开始锉动嘴巴,滴落着转刍的黏沫。
夜静子时,尉迟东山洪亮的酣声从铡草屋传出,大黄犍感到时机已到,它站立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栓住自己的绳索的石坠,它本能地低下头颅,用尖利的角儿挑起了石坠,轻而易举地用石坠荡开了铡草屋的木板门。咔嚓声将尉迟东山惊坐起来。他点亮了豆油灯,面不改色地观望大黄犍那闪着凶光的眼睛,那狭小的套门根本就盛不下它那庞大的身躯。
尉迟东山说道:“哈,畜生,我算就明白你会来的!”
黄犍牛低下了角上挑着石坠的头颅,举蹄沉重地败退出去。
秋末的一天,尉迟东山一边在土城里耕着花生茬地,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夜间被黄犍牛触死的恶梦——他躬身运耕,惶惑间,他忽见犁花泛起的坷垃间一道乌光一闪,他停犁扒开土块,捡在手中的竟然是一片乌金盔甲!他挥指一弹,铮铮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了许久。惊喜之际,慌忙去田埂上薅了一抱青草,将那块盔甲掩盖在牛车上。
他期待着早一天收秋备户,时常彻夜难眠,忐忑不安,在更深夜静时爬起来,扒开铡草,在黑夜里抚弄一番乌金盔甲,恐怕它会不翼而飞。
莫笑穷人穿破衣,十年河东转河西。尉迟东山拿定主意,他要从此结束这寄人篱下的生涯,回到家乡置卖几亩薄田,还有几间房子。他有条不紊地收拾衣囊服饰。哈,再过几天,他就要启程了!
他心跳着扒开铡草屋墙角的麦穰窝,一看傻了眼,他的乌金盔甲不翼而飞,包在那块破麻袋里的宝物竟然变为一块黑黑的煤炭!登时,他心灰意冷,感到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后根儿。
主人刘洪才不折不扣地把工钱算还在他手中,并且一再挽留他说:“明年再来喔!”
尉迟东山茫然地摇摇头。
刘洪才将温和的面容向尉迟东山靠近了一步说:“你这一年有什么委屈只管向我诉说。去留随你,山高水长,人各有志!”
尉迟东山悲叹一声:“乌金变煤炭,来年还是雇工汉!”
尉迟东山毅然背上简单行礼,告别了刘洪才,以及村庄上老少爷们。他来到村西,躬身掀起村头桥旁那块千斤沉的青石碾盘,取出一把装在套中的大肚盒手枪,看一眼又插回套中,而后装进包裹,挎在身后,抬起头,目视通向北方沂蒙山区的征程。
离开村头不远处,尉迟东山就把那根粗壮的长鞭从腰上解下,挂在肩头,刚行半里路,猛然间听得背后传来沉重的踢踏声,他迅速一回头,止步看着那头为了复仇一路气壮狂奔而来的黄犍牛,将手向它挥了一下,安然回转身去继续赶路。他抬眼望着北方清秀的沂蒙山峰峦,大踏步前进。
近了, 那头黄犍牛这会儿看见了尉迟东山肩上的长鞭,那挂左右晃动的长鞭,像似一柄闪烁的长剑,令它心惊胆寒,一切都大大地出乎它的预料。它止步愣神,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而后垂下头去,怨恨地从尉迟东山的身上收回目光,后退两步,很不情愿地扭头奔向返回路线,它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地扑进刘家大院,一头撞向红石牛槽,登时脑浆迸裂,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