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中国故事】一枚针(征文·散文)
近日,腿,不适。不用说走路,就连站着做饭,甚至,洗脸之隙,憋、困、沉、闷,这些不友好词语,也如一簇簇箭矢,频频向我发射。
唉!“双腿像灌了铅”,应该就是这种感知吧!
二院咨询,医生见惯,语气平稳还幽默:静脉曲张,最好办法,只有手术。但是,由于存在个体差异,有的做了完好,有的还会复发。腿部有深静脉,和浅静脉。深浅静脉均顺,恭喜你,很幸运,就像拥有两条高速路,畅通无阻。而一旦浅静脉闹情绪,凸起,曲折,不光滑,就降级为普通路,甚至,羊肠小路。不过你还好,还走在普通路上。话说回来,即使羊肠小路,也是路,虽然弯弯绕,却还流通,只不过费点时间而已。如果,手术,会比较残忍,路断头,血一下涌入深静脉。深静脉,高冷,秘而不宣。假如它也耍阴谋,那就……医生话语通俗,却像七月添加流火,让我焦灼难忍,也让我听出弦外之音。难道,只能坐以待毙不成?
得病乱打听,药店买药——“脑塞通丸”,“迈之灵片”。想想,药名美好,打通血管,迈步轻灵,正是我所渴求。可,服用一个疗程以后,症状冥顽不化。又一药店员推荐,要不试试中医。她一同学,学习中医,主攻针灸,在北京进修过。只是很长时间没联系,不知现在情形。
中医,像一道闪电,从记忆薄划过。它是我国大地养育的花,针灸,更是花中奇葩。母亲,是针疗的忠实粉丝,每逢我们头疼脑热,上吐下泻,就去找金福大娘,针扎十指。特别中指肚放血,是金福大娘绝技。70年代,也在广播知晓,尼克松访华,打开我国外交大门,中医针灸,被当作外交手段随之传到美国,引领海外针灸热潮。电视剧《老中医》,陈宝国饰演的主人公翁泉海,沉稳干练,以高尚医德,精湛医术,靠中医医好“烂喉痧”,深得人心,成为沪上名医,也在脑海中生辉。
病急乱投医。得悉尊姓,索要电话,自己联系。
循着电话指导,来到白塔医院,进入三层康复理疗室。
请问:任大夫在吗?在。那位是?我就是。一个身穿白大褂,正躬身为患者针灸的大夫回答。
我找任建国大夫。是的,我就是任建国。一问一答间,躬腰大夫直起身,电话咨询静脉曲张的是您吗?
我,点头。心,“咯噔”,一下长出篱笆。
我带着犹疑审视:小伙身高不矮,1.75米以上,体态管理不错,既不胖的拖沓,也不瘦的嶙峋。皮肤典型黄种,不黑不白适中。烫过的头发,经仔细梳理,柔软弯曲亮泽,如粲然的秋菊。眼睛细长,隐在黑眶近视镜后面,像他病室窗台上那盆文竹,带着静气。
就想,如果,只看外形,他做老师,肯定会有很多家长选择,因为,他蕴含书卷和文艺,就像诗人徐志摩,歌星汪峰。他做理发师,我也会毫不犹豫,把发交他打理。时尚,干净,形象问题,应该能送给我满意。
只是,他的中医身份,却着实让我忐忑。那年轻容颜,那时髦外表,那干净白衣,怎么也和在脑海里种植的年龄高,经验厚,白发苍苍也白衣斑斑的老中医形象,相距万里。难道,这私立医院,请不起老中医?他这么年轻,该不会是一只绣花枕头吧?
不知是他看不出我的疑虑,还是不屑我的顾虑,他安排我坐在病室凳上,依然着他的忙碌。
我外表无语,内心揪揪。就像智斗中阿庆嫂,“察言观色将他防”。身体问题,可不能敷衍,不能随便交付不靠谱医生医治。
环视,这五十多平病室,病人很多,很多。还不时有家属带着病人前来咨询。
此时,他左手针盒里,一枚枚几寸长毫针,闪着逼人银光,那光带着悬念,牵扯我眼眸。他伸出右手,拇、食二指相聚,将针捏牢,也像捏着我的未知。
眨眼间,一个患者背部,已像刺猬的毛排满,却见患者不动声色,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又见一年轻女大学生,贪一时之凉,吹空调中风,左眼闭不住,嘴含不了水。我心,拳拳。心里暗示,姑娘,脸,不是田,不能轻易试验。但见那女孩,坐在床上,一脸淡定。但见那大夫,笃定沉稳,一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样子。一枚枚毫针,就如成熟麦粒上直刺而生的麦芒,直棱棱地在她嘴部、鼻部、耳部、眼部、头部……捻转,提插。不像医病,倒像是在摆弄风景。不见女孩痛苦,只见笑意盈盈。
当他对十多张病床的每个病人,对症下针后,我心里的篱笆,渐渐松动。
他坐我面前,看病况,问感觉,没有年轻人的急躁和浮气,更没有见到兔子就撒鹰的急切。我问,可以治愈吗?他说,针灸和放血,应该能缓解。白天注意多回勾脚尖,晚上小腿部稍垫高点。至于彻底根治,我不敢肯定。说的那么中肯,那么不夸张。他的实在,让我不能拒绝。心里的篱笆,哗然倒地,只能心甘情愿被俘。
我爬在病床上,他开始下针,先从腰部,接着小腿内侧、外侧、脚踝、脚趾……我看不见,但感觉得到。疼,倒是没有。麻,瞬间在双腿走遍,然后刹那消失,再然后月明风轻。他说,麻是穴位上针。你这有突起的地方,要经刺,需入深。他指指我邻床,这个病人胸闷,靠近心脏,要快针输刺。说话间,他拿起梅花针,在病人胸部进入,抽出,那速度,就像缝纫机针头走线。继而,酒精棉球“呼啦”一燃,在玻璃罐内绕过,“啪”一下按在针过部位。就见,灭火后的罐内,蜂窝煤似的针眼,流出黑红色血块,像一坨云中残阳,静静泊在火罐里。
半小时后,我起了针,没有不舒服。他说,还要在腿部放血,疏经通络,活血化瘀。让我喝水,扶住床头,眼看窗外,做深呼吸。
我依嘱而立。窗外,法国梧桐,叶子翻覆,在风中簌簌作响,发出动人的交谈。右小腿部位,像蚊子那么一叮,牵扯我神经,忍不住,低头眊了一眼。就见腿部内侧,像水管破了洞,“噗”有血喷出,竟然让我有“蝉鸣如雨”,射出一身诗意之快感。我又看见,他手里捏着的一枚针,不是先前的毫针,而是粗、长,像电笔,头部呈三角形,刃尖,白光忽闪忽闪,若梗着脖子的蛇,不怀好意。顿时,有怯意来袭。
我努力摆脱恐怖,头上,身上溢出细密冷汗。不舒服吗?我摇头。我用力,将视线伸得更高,更远。天空,一朵云追着一朵云,从远方飘来,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落在梧桐树端。我仿佛是那云朵,恍惚,迷离,摇摇晃晃,像瘪了的气球,身不由己,向地上瘫去……
当我从病床醒来时,早已大汗淋漓。他守在床边,我右手合谷穴,残留他掐的指痕,时过半月,印迹明显。您晕血吗?不?单位献血,我曾是积极分子。您血糖低?不是吧,春天体检,我血糖没事。那您是心里紧张了。我无语,确实,那枚三棱针,让我生长寒意。也领悟出,能打败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胆怯心理。
我想,他应该对我放弃。那惊悚场面,真是心有余悸!万一有闪失,医闹可不是好戏。我问,明天还来吗?他语气坚决,明天继续。
他的果敢,让我心安。一来二去,交谈得知,他家在农村,兄弟五个,排行老五。父亲去世早,仅靠母亲一人拉扯。初中毕业,考上卫校,学习针灸,希望靠一技之长谋生。踏入社会,才知,仅三年中专学习,实在难以立足。于是,到北京进修,提高针灸推拿技艺。
他说,在北京学习,真涨见识。我国的针灸,席卷全球。我学习的医院吸引了不少外国人,比如美国,韩国,日本的。那些人,很勤奋,外国人都这样热衷,咱中国人,更应该传承。
人,只有树立目标,才肯吃苦下功。就像他,针灸,除了理论,更必须实践。一本三寸厚字典,是他练功道具,密密麻麻的针眼,训练出他下针快,下针稳功底。人体361个穴位,12条经络体系,他奉献自己,以身试针,身上针眼,就像马蜂窝。
你针术精湛,留北京工作应该薪资不低。他笑笑,阿姨,您过奖了,我只是掌握了点皮毛。毕业后,我确实在北京丰台社区医院工作了三年,月收入过万。可,母亲已过古稀,她为我们付出太多,太多。回家,既有工作,还有时间陪她。这十月份,我还想再去北京充电,传统与科技结合,才能发挥针灸的最大功效。
这样说时,他一副满足之态,我看见,“善”和“孝”,责任,还有家国情怀,在36岁的他身上发亮。
此后,他依然给我针灸,依然隔几天放血一次,倒是再没出现惊悸场面。
一个疗程后,我腿部不适,也如风吹走云,渐渐轻松。腿部凸起,也在缓缓舒展。
这个假期,我义无反顾。选择,于一枚针共度,继续于它的故事。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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