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孙子带着爷爷飞(散文)
奶奶有事要去女儿家。临出门时、去机场的路上、进安检时,又重复了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叮嘱:几点冲奶粉;冲奶粉的水温和数量;干果磨成的粉末怎么冲;午觉和晚上用尿不湿;煮几个鹌鹑蛋;午饭和晚饭不能相同;孩子爱吃啥;睡觉时千万要把肚肚以下盖好;不要着凉了……事无巨细到让我烦了,再三保证,你叮嘱的每一样我都事必躬亲,你放心登机吧!
奶奶亲了又亲不到两岁的孙子,一步三回头,进了安检门,还要让我把孙子抱到侯机大厅侧面的落地玻璃窗前,隔窗相望。看着嘴唇动着,听不见说的什么,直到检票登机,三步一回头,再见!再见!再见!手臂都摇酸疼了,擦着泪花上了飞机。
我不是没带过孙子,前面一个孙女已经上幼儿园了。不过不是我一个人带的,我只是协助奶奶带,比如奶奶洗衣服,我赶紧透出来晾好;奶奶把饭做好,我把锅杖碗盏洗了,灶台擦了,地拖了,桌抹了,凡是我会干的,很自觉地全干了。
好在孙子离开奶奶,没受多大影响。奶奶安检登机时,他挥着小手,奶奶____奶奶____奶奶!犹如小羊羔的叫声。哭了一会,慢慢给他讲,奶奶去了姑姑家,过几天就回来了。如他妈妈离开他时一样,听得懂听不懂,一会儿也就安静了。坐在车里后排座上,被我拉回到了家里。
午饭奶奶出门前给他喂饱了,抱着小水壶喝了几口,我哄他睡觉。一会儿就憨憨地睡着了,全然不知奶奶不在家的日子里会是怎样。
我从容地左手握手机,右手的食指在屏幕上一笔一画写字。别无爱好,除了偶尔喝个小酒,大部分时间是上班和带孙子。每晚十点过后,孙子睡着了,才能写一点。三写四写,十二点过了,困劲儿上来,先睡觉要紧。六点半起床,坐在马桶上顺带抽支扫膛烟,刷牙洗脸刮胡子,七点已过了。叫醒孙女,给穿截好,挤牙膏拧毛巾,奶奶给梳头扎辫子,七点半了,赶紧出门,到幼儿园七点四十,回到家八点,紧忙做早点。早点极简单,馍馍或饼子是奶奶提前做好的,水开了把鸡蛋打进去,搅成蛋花,滚几滚,再晾一会儿,冲在磨好的干果五谷杂粮粉上,调勺白砂糖,搅匀,就着馍或饼吃完,八点半了,急慌慌出门去上班。
周而复始,每天如此,我烦而无奈。
放暑假了,孙女被她妈妈带走。奶奶思女心切,顾不上我照顾孩子毫无经验,虽然去了女儿家,但怀揣着满满的不放心。
一篇小说断断续续一年,总算有了结尾。小说都是改出来的,不断增补,不断删减,不断修改,反复打磨。但生活第一,平常的日子耗在柴米油盐带孙子里,不知浪费了多少宝贵的灵感和写出来的激情。
看了一眼熟睡的孙子,我沉浸在打磨小说的思绪里,右手食指抖动着写到紧要处,孙子突然醒了,哭,喊着奶奶,又是小羊羔的声音。我放下手机,轻轻拍他。
“睡醒来了?没事儿,爷爷在,爷爷稀罕你。”
“奶奶!”孙子回到现实,大哭一阵变抽泣。往常这个时刻,奶奶也是这么拍的。
“奶奶!”
“这会没奶奶,就有爷爷,眼睛闭上,再睡一会。”
孙子抓住我的手,放在屁股上,示意我拍这个部位。
我照着在这个位置上轻慢地拍着,一会儿,孙子又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地躺在孙子旁边,眼皮下坠,迷糊中觉得睡在孙子旁边,挺舒服的。
我不知怎么醒的,眼睛突然就睁开,看见一张宛如朝阳的脸____孙子正笑嬉嬉地看着我,趴着,小手扒开我的眼睛。
“爷爷!”
刚会说话的声音奶奶的,发音很不标准,爷爷听起来是盐盐。虽然被抠醒来了,觉得好像刚迷糊了一阵儿,我还是起来了。一看挂钟,竟睡了两个小时。
“奶奶?”孙子对家里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念念不忘。
“奶奶去北京了,看姑姑去了。”
“奶奶!”孙子没听我说完,黑溜溜的眼睛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光着脚丫子跑到了客厅。
客厅和我睡前不一样了,遍地玩具,我的手机也在其中,显然我睡着那会儿,他自己已经在地上跑来跑去玩半天了。
我随便打开一个电动玩具,“你先自己玩一会儿,爷爷去给你做饭饭吃。”
我在厨房发着呆,盘算着做一顿啥饭,辣椒是千万不能放的。突然,电视的声音以最大的音量爆发出来,震耳欲聋,连厨房的地都能感觉到震动,我顿时惊慌起来,怕吵着邻居,有种犯罪的感觉。孙子吓得童容失色,跑到厨房来,我从他小手里抢过遥控器,把音量调到最小,“就这么看,再不许往大里放,听见没?”
“嗯。”孙子点着头。我刚一转身,声音又往大里去,问他要遥控器,他笑着跑掉,有种新学到了本事的满足。我追出去,故意追不上,他绕着茶几,蹒跚地跑着,成了做游戏。
追着跑着,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手机,从玩具中捡起来,打开,首先找我的那篇小说,却只剩个题目了。题目只有两个字,这会只有一个春字,另一个字不见了。我的手机没设开机密码,平时放在高处,家里谁都轻易不动它。我临睡时随手放在客厅茶几上,没想到在他的手里这么惨不忍睹。孙子在旁边黑眼珠定定的,得意地看着我龇牙咧嘴沮丧得要哭的样子,传递着我终于动了你的手机的信息,同时也在等待着对他乱删乱发的“杰作”予以褒奖或是惩罚。
看着那篇小说只剩题目的一个字,除了重写,别无选择。孙子却没事儿人似的,抱着我的腿,哼哼唧唧,我从他含糊不清近似神话的呀呀中醒过腔来,他饿了。
我回忆着奶奶的叮嘱和她平日里的流程,从厨柜台上的铁桶里挖出几勺奶粉,倒在孙子专用的不锈钢碗里,再从另一个铁桶里挖出几勺干果粉面,倒在排好水的小钢锅里,搅拌均匀后,在电磁炉上烧开,不断搅着,滚上几滚,把小钢锅放在盛了半盆水的另一个大点儿的不锈钢盆里,晾上一会,倒进他的专用碗里,再搅,奶粉和干果粉面融为一体,不见一粒小疙瘩,成为比糊糊稍清些的糊糊,尝了尝,不烫,还挺香,怪不得孙子爱吃。我给孙子穿好护衣,抱在怀里,拿小勺喂,他刚开始扭头掉脸,不配合,奶奶喂惯了,不习惯我喂,但经不住肚里饿,还是吃完了,忙乱的下午终于暂时安宁。
安宁仅局限于孙子吃饭时嘴被占着提不出别的要求这会儿,再就是他睡着的那会儿。孙子吃饱以后,或是醒来以后,我的时间就不再是自己的,完全被孙子所控。先是陪着玩玩具,又要看动画片,还要看动物里的狗狗,又要求放音乐,陪着他跳舞,还得不时提醒他尿尿,我连打开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孙子拉着我的手往门口走,我意识到,该去外面玩了。
我牵着孙子的手,不,那是过马路的时侯。过了马路就是公园,是孙子牵着我的手,到了滑梯旁。他轻车熟路地爬上梯子,钻过洞去,从梯子上滑下来。炎炎夏日,天干地燥,孙子把凉帽扔给我,奶奶给刮的光头,像树叶缝隙里钻出来的斑驳夕阳,发着亮光,乐此不疲地爬上滑下。
我呆呆地在旁边看着。
该吃晚饭了,我不想做,用婴儿车推着孙子到一家饺子馆吃饺子。塑料袋里装上他的专用不锈钢碗和小钢勺,挂在车把上。行人道上几只麻雀跳动着觅食,一会飞到树上。孙子小手指着,“鸟鸟,鸟鸟。”
“飞,飞,飞!”
“宝宝,咱们是人,没有翅膀,飞不起来。”我推着孙子进了那家馆子。
饺子端上来,在他的碗里先给放几个饺子,用小钢勺剁成两截,晾一会儿,孙子抠开饺子皮,光吃馅儿。
“把皮皮也吃了。”我尽量往严厉说。
“嗯____”孙子起伏的嗯声带着不同意,边吃边摇头。
“把皮皮儿也吃了”我又说了一遍。
孩子不听,把馅儿用小勺放到嘴里,皮儿挑出碗来。
“皮皮儿不吃,馅馅儿也别吃。”我的声音又严厉了几分。
孙子根本不怕我,继续吃着馅儿。我刚想发作,还是忍住了,还不到两岁,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由他去吧。
回来的路上,孙子又看见了麻雀,“飞,飞,飞!”
“好吧,咱们回到家了飞。”我俯下身,在他耳旁说。
进了家门,我把孙子举在头顶,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来,孩子高兴,笑容像一朵盛开的不怕风雨的花,笑声像儿童乐园里传出的那样,童声明亮。他本能地伸出双手,上下挥动,像真的有了翅膀在飞。
我倾尽全力举着孙子,让他在自己的头顶上飞,肆意绽放,尽情飞翔。
“飞吧,飞吧,你也能飞!”我气喘吁吁。
玩累了,看一会儿动画片,给他烫脚,衬尿不湿,轻拍小屁股,讲一小段儿故事,没想到他很配合,不一会儿,睡着了。
我打开手机,盯着那篇题目都不全的小说,坚定了写下去的决心,也充满了在奶奶回来前的这段时间带好孙子的信心。
2019.7.23.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