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范叔 (散文)
一
范叔是两年前去世的。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只是范叔从生病到去世,作为晚辈的我却不知情,遗憾未能看望及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我上小学前就与范叔相识,那是上世纪70年代初,由于战备需要,在大别山东麓的六安市独山镇修建军用机场,由南京军区某工程团和肥西县政府组建的民兵独立团等具体实施。当时,父亲是民兵独立团政治部主任,范叔是团参谋,团部驻扎在一处三面环山的山坳里,两排简易工棚是干部们的住所,74年,我随父亲在这里度过学龄前的半年时光。
记得当年初春刚来时,这里的山峦、小河、树林和隐约的开山炮声,都使我新奇,而高大黝黑如樵夫般的范叔给我的第一印象也不一般。他问我名字,并拿出纸笔让我写出来,那时的我识字不多,可写自己名字,还是没问题的。没想到,范叔看后瞪大眼睛说,你叫“朱丘八?”我一听,蒙了,他哈哈大笑,“兵”写得分开太远啦!旧时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丘八”是对兵的蔑称,不过,你是新社会的兵,光荣。
印象中,父亲温和但严肃,较少陪我,而范叔乐呵呵的,空闲时,不是写写画画,就是带着我到处跑,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提个鸟笼(笼里住着一只会说“再见”、“谢谢”的八哥)。我们一起看漫山的红杜鹃花,看建在半山腰黑洞洞的飞机库,看山野沟汊中的各种雀鸟,还捡拾一种特别的鹅卵石,在漆黑的晚上,这种石头相互撞击迸发的耀眼火花,甚至照得见缓缓爬行的小山龟……
夏日傍晚,收工后的父亲和叔叔们从食堂打了饭菜,面对面坐在工棚外的长桌边就餐。此时,胖硕的王团长会端出一小碗干辣椒,这是他东北家乡的特产,巨辣!据说食后对消疲解乏大有益处,可一群汉子唯独范叔怕辣,无福享受,因此遭大家嘲笑:亏你还长得这样人高马大?
二
范叔一仰脖饮尽杯中酒,片刻的尴尬随之一闪而过,因为他不拒酒,就是当地山民酿的烈性土烧,他也乐意喝二两的。这里一说起喝酒,必牵出范叔经常把玩的宝贝——一只青瓷小酒杯,这不是一只寻常的酒杯,曾听范叔神秘地透露过,此杯至少已几百年,还是哪哪官窑出的贡品。
然而,这宝贝却毁在了我手里。事情是这样的,范叔屋内有一只高脚木茶几,周围用厚白的画报纸糊得严实,里面摆放碗筷、茶杯等日用品,青瓷酒杯也置于其中。一天中午,我在范叔屋旁遛达,逗八哥玩,通过虚掩的篾门,竟鬼使神差捡起石子向茶几砸去,颗颗石子“噗!噗!”穿透白纸,随即“哗啦啦!”传来清脆的杯碗破碎声,“谢谢!谢谢!”一旁的八哥也跳着脚凑热闹,我兴奋得忘乎所以,直到茶几边烂纸、石子和残杯破碗一片狼藉,我才意识到闯祸了。
果然,黄昏时分,范叔捧着破成几片的酒杯,气急败坏找到父亲,“朱主任,你看!你看小兵干的好事……”了解了事情经过、特别是我恶劣的作案过程后,父亲气坏了,怒吼一声扬起巴掌就要揍我,“哎呀,算了算了!”也许是很少看到“朱主任”如此愤怒,范叔笑着连忙把我挡在身后,“小孩子不懂事,况且杯子就是从山沟捡来玩的,无所谓的……”
打这以后,尽管范叔一如既往笑呵呵,可我心里像搁块石头,沉甸甸的,觉得很没面子,直到一件事的发生,我才又回复到之前的快乐心境。
三
当年下半年,山里机场工程进度加快,父亲和团部叔叔们的休息时间减少,晚饭也吃得更晚了。于是,范叔委托我照料一下他的八哥,我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了。八哥栖身的鸟笼一般挂在范叔屋檐下,八哥呆萌,好照料,主要就是不忘喂食,喂的碎馒头要记得泡软,以防它噎着,然后再偶尔遛遛就OK了。一天上午大雨后,我担心八哥淋雨,就去查看下,这一看不要紧,蛇!一条两三尺长的蛇正悄无声息地潜入鸟笼,已不见蛇头,只有红黑相间的身子还扭曲在笼外……刹那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蛇尾巴,使劲一扯摔在地上,紧接着趁蛇蒙圈的当儿,抓起一块石头一击爆头!二击!三击!四击!……看着砸得稀巴烂仍在颤抖的蛇,我手心冰凉、心头狂跳,这时,已惊觉的八哥一边乱扑腾,一边还一迭声地嚷着“再见!再见!”
是的,八哥没有说错,8月份我要回上派念书了。临走,范叔送我两样东西:一幅“春云夏雨秋夜月,唐诗晋字汉文章”的书法作品;一只崭新的印着虎头的文具盒,打开一看,两片绒布红领章、一颗亮闪闪的红五星。
上世纪70年代末,战备机场工程结束,范叔与父亲先后回到上派工作。父亲勤勉,兢兢业业一生,似乎没有多少业余爱好,而范叔爱好广泛,显得更洒脱些。此后的一二十年,两人不再是同事,却始终互相尊重,互相帮助,是十分要好的朋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他们在三观的主流上还是契合的吧。
如今,回忆起四十多年前的童年往事,还是那样的清晰,恍如昨日。
范叔,时光不能倒转,但时光抹不去你的音容笑貌。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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