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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丹枫】莲心河(小说)


作者:河之舟 童生,561.5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992发表时间:2019-08-05 20:12:48

【丹枫】莲心河(小说)
   首先是从那个远门亲戚那里听到的。
   “你的孩子调镇上那个学校了。”
   她一怔,“哪个孩子?”
   “就是那个孩子。”亲戚亲密地贴近她的耳朵。
   她提着一个白花蓝底包裹,从拥挤的闹市里钻出,拍了拍身上的尘埃,撩了撩零乱的发丝,就向那所学校走去。
  
   二十七年,眨眼的功夫便过去了。记得生他的时候,到处都是水,她钻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庵棚里。洪水涌动着,草庵岌岌可危。守候她的仅有母亲一个人。阵阵彻腹的疼痛,抓挠着她的心,她就开始发恨,恨死那个该死的男人,恨他给自己造下的孽,恨他不守候她这颗孤寂的心。
   阵痛过后,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了。
   母亲拭去了她满脸的汗线,她睁开眼,瞅着从自己身上掉下的小肉团正晃动着小手,蹬扯着小脚,摇晃着脑袋“哇呀、哇呀”地泣哭,就想坐起来,抱在怀里,看看这小生命究竟像他还是像自己。然而,她又觉得浑身无力,只愿瘫软着身子,静静地睡下去。她太累了。弯弯的细月,嵌在庵子的斜上方,满天的星星,陪伴着柔弱的新月,辉映着天空。水面一涌一涌的,将倒挂在水中的星月,轻轻地摇动着、摇动着……
   这埋藏了二十七年的记忆,她始终认为是场梦。然而……
   她咀嚼了口多味的情感,咽进肚里。
   天空没有云朵,阳光从东边天际斜射过来,映照着整个校园。她跨进校门,一时有些踌躇,二十三年没见过他了,还能认出他吗?
   自打孩子被别人抱养后,她就没一天不想他,想不到,恰巧拾枣到那个村子,她就萌发见他的欲望。她听说,那一家距东门很近,就在东门口直转悠,眼瞅着东门口一个个小院。好大阵子过去了,她才发现一帮孩子跑了过来,在沙土窝里开始玩耍,就闷下心走过来。孩子们愣住了,痴呆呆地望着她,她趁机蹲下来,扳起逐个的小脚查认,她清楚自己的孩子有个断趾,那是她亲自留下的记号。终于,她发现了他,心顿时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是他、是他,是她的孩子。她盯着那张乖巧的小圆脸,“你叫啥名?”
   孩子有点胆怯,身子直往后撤,还是其他孩子告诉她,说他叫水生。
   “水生?”
   不错,他就该叫水生!她激动地扯过那个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你知道吗?”
   孩子用陌生的目光望着她,望着望着竟“哇”地放声大哭起来。孩子显然受惊了,她难过地将他扯到身边,紧抱在怀里,任凭孩子撒哭,她也不管。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不认识妈妈了吗?”
   她的泪扑嗒嗒地流出来。
   每想到那件往事,她的眼帘就开始湿润。
   她揉了把眼,嘴里铭记着“水生,水生”,便向院里走去。
  
   “当、当、当”,下课的钟声响了,一扇扇教室门接着便被撞开,孩子们蜂涌般地跑出来,她紧抱包裹,不知道该怎样穿过这股人流。孩子们显然发现了她,一双双多疑的目光顿向她投射过来,似乎她的存在阻碍了每个人的心绪,傻呆呆地望着。她就想起了那沙窝里的一张小圆脸,他肯定在这里。她思索着便走近他们,孩子们为她散开了条路,她就迈过地去,四下打量着,寻找她的孩子。
   她傻笑了,水生不该像他们这般大,他是老师。二十七岁的男人,肯定是个像样的汉子。她这就想起了那个人,和他最后分手时,他才二十岁,水生或许就像他那时的模样,常言不是说“瓜是瓜的种,豆是豆的种”。她揣度着,便把目光从孩子们的脸上挪过来,挪过来,一下子挪到一张年轻女人脸上。她边想着,边急步走上去,走到那年轻女人跟前。那女教师疑惑地打量着她,她就问:“姑娘,知道水生在哪儿吗?”
   姑娘摇了摇头。
   她鼓足勇气,“就是那个刚调来的男老师。”
   “那新调来的叫正言,不叫水生。”女教师这才和蔼地对她笑笑。
   不是水生,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包裹,几天来,悬在嗓门的那颗心,顿时“咯噔”掉了下来。唉,怎么就说是我的那个孩子呢?她不知道该埋怨还是该解脱,就想赶忙离开这个院子。可动了几下,却迈不开脚步,孩子们好奇地围了过来。
   一场虚惊,她振了振精神,便撩开了孩子们的包围圈,向校门口走去。
   上课的钟声响了,孩子们一个个钻进了教室,校门口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依依不舍地站着,几天来,她都在为这件事激动,说不想孩子,那是假的,孩子离开她时才几天。
  
   那天的水仍然很大。她躺在庵棚里,任孩子的小嘴咀嚼她苦涩感情酿就的奶汁。一天天疲惫在悄然淡化。有了孩子,自已的心好像不再孤寂,她可以跟他聊天,可以给他诉苦,可以将无限的情爱投递给他,孕成一团飘然的寄托。这个无根的孩子,这个属于水的孩子,从降生那天起,是不是就驮着耻辱印痕,她不愿从那方面想,只愿哼唧着:
   “你是蓝天的孩子
   你是大地的孩子
   你是这汪汪河水里滚出来的孩子……”
   然而,那美好的寄托没有维持几天,平静的世界便被打破。
   爹横着脸,让她交出孩子。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是无权抚养孩子的。她知道总有一天孩子会被别人抱走的,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起风了,夜风簇涌着洪水,疯狂地向庵棚扑来,一声炸响的惊雷,撼摇着庵棚。她捂紧孩子的双耳,缩在破棉被里,任磅礴的大雨倾降下来,她泪湿满面,执拗不语。
   “这坏天气,不能一直让人家等着。”父亲甩着双手在庵棚里直转圈。
   “莲子,孩子过去能活好的,人家留着奶子呢!”娘也开始安慰她。
   庵棚口那个穿雨衣的人晃来晃去。父亲再也忍不下去了,走过来,夺过孩子。庵棚里顿时响遍了孩子的哭声。
   父亲抱着孩子走出庵棚。
   “不——”她狂哭着爬了出去,雨水顿时浇注在她的身上。
   “让我再看孩子一眼。”她哀求着,扑倒在泥水里。
   父亲抱着孩子,转过身来,泪水涌满老眼。
   她爬起来,接过孩子,仔细地端详着那张小圆脸,看呀、看呀。忽然,她抓起孩子的小脚,用牙“咯噔”一下,咬掉了孩子的半截脚趾,血染红了她的嘴角。孩子“哇——”地暴哭了一场。
   她将孩子递过去,“快走吧。”便转过身来。
   一叶小舟将孩子的哭声载向远方……
   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就这样消失了。
  
   如今,这场虚惊,又将她从那遥远的记忆里晃醒,她能不惊愕,便连明打夜,给他赶制一身衣裳,一双鞋子。然而……
   她茫茫地瞅了下这静僻的校园,准备离去。这时,她昏花的目光,蓦然发现一个影子,这影子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对,是他,一定是他。她迈开脚步向那影子奔过去。
   那人没有顾及她,只顾向教室东头那间小东屋走去。然后,打开门,便钻进屋里。她来到门口,门“啪”地一下碰住了。她激动的心,顿时被撞在门外。
   她不想再思虑过多,她认准了他,便坚定地叩起房门。
   门开了,他用陌生的目光打量她,“你找谁?”
   “你是水生吧!”她强按住心跳。
   “嗯。”年轻人一震,将她让进屋里,她将包裹放在桌子上坐下,年轻人为她倒了杯茶。
   “从哪儿来?”
   “家里。”
   “呃。”年轻人似乎想从记忆里查寻这位唤他乳名的中年妇女,然而,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倒很坦然地坐着,几天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下来,仿佛自己寻找的那个小岛终于找到了,她似乎想坦然地休息一会儿。
   沉默了一阵子,年轻人终于耐不住了,“我的记忆不好,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年轻人浓重的声腔,扣动了她一时静寂的世界,便苦涩地望望这位不认识她的孩子,怎么说呢?
   “你不记得你曾经有位亲妈妈吗?”
   这句平淡的反问,让年轻人愣住了,他来不及思索,急力地在这位老妇人的脸上寻着,显然,那段令他耻辱的历史,他不愿是真的。他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只有一位母亲,她就是我的亲妈妈!”
   “不,我是你的亲妈妈,我是你的亲妈妈,你四岁时,我还看过你一次,你想想,我还抱过你。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认出你,你那个半截脚趾头,就是我亲口咬下的。”
   什么?自己的断趾是她咬下的?他的心开始颤动起来。是的,他想起来了,有那么一天,他和一帮孩子在沙窝窝里玩的时候,来了一位陌生的女人,那女人起初没有使他害怕,她要比自己的妈妈年轻得多,也漂亮得多,所以,当她扳着他那半截脚趾时,他对她基本是温存的,喜欢那双充满母性的手来揉擦自己的小脚。直到她呼唤他,说她是他的妈妈时,他害怕了,大哭着从她的温存里、怀抱里挣脱出来,向自己的家里跑去,扑倒在母亲怀里……
   那女人走后,他开始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母亲告诉他,“她是个疯子,她不是你的妈妈,乖乖只有我这一个妈妈。”
   他相信了母亲的话,然而,母亲的诱骗没有盖住别人的闲话,当别人骂他是闺女养的时候,他受不了啦,母亲这才如实地告诉了他。
   携着上辈人留下的耻辱,他艰难地度着日子。为自己不明不白的身世,他不知哭过了多少次。如今,他才安静了,就想在这块宁静的世界里生活下去,没想到那耻辱的往事,又找上门来,他该作何感应?
   母亲显然对他呆钝的思索产生不满,“孩子,你怎么连母亲都不认了?你是我亲生的孩子呀!生你的时候,正在发大水,我是在庵子里生下你的。虽然没有抚养你,那也是出于没有法子呀,妈当时的处境,你是不会理解的。”
   “哼。”该怎么了解你呀?对你的轻浮,造成了我的悲剧,是的,作为母亲,我是认下的。然而,你?你养育过我吗?我多病的身体你照顾过吗?你给我带来的不过是无边的耻辱,撕心的痛伤。你有困难不能抚养我,那么,你和那个男人做荒唐事的时候,就没有想到以后的困难,一个连自己的亲孩子都抚养不成的母亲,称职吗?我没有你这位母亲,原谅我吧。
   他轻摇着头,仍喃喃地说着,“我只有一个母亲,她就是我的亲妈妈。”
   她呆了,自己日夜想念的孩子竟然不认她。她只觉得阵阵绞心的疼,想向他坦明一切,可是张了几下嘴,都没有说出来,那段往事,她实在难以启口。
   她茫然地站起身来,掂着包裹,推开了房门。自己的孩子竟然不认自己,她的嘴角溢出一种苦涩的笑丝。
  
   那个荒唐的夜晚,她始终认为是圣洁的。
   秋月悬挂在夜空,很亮,也很洁净。一支幽深闷笛声,将她从多日的思念中扯出来,扯到一个深巷里,她见到了他。她就知道他要来。便带着多日的哀怨走近他。
   深巷悠长、宁静,她见他急不可待地奔过来,拽她的手,便甩开,对他赌气。她受不了他混蛋老子的阻挠,她容不得她的爱情受到半丝侵染。
   他向她解释,近乎哀求般地解释,说老子是老子,我是我,我心中只有你。
   她其实明白他的心,只是咽不下那口气,她让他诅咒,恨死他的父亲,恨死那个坏事的媒婆。她让他对天起誓,对地起誓,对那岗上庙里的二奶奶起誓。
   她于是便扯着他,跑出家门。
   金秋时节,晕红的枣儿缀满枝头,夜风摇拽着,树叶发出细碎的呢喃声。夜虫歌唱着,星星微笑着,柔情月光在轻轻地挠动着。
   他们穿过枣林,穿过槐林,穿过一片片沙包,终于爬到一个高岗子上。她看见了那个能给人情爱的二奶奶庙。在这块岗子上,在这庙前,她和他不知历经多少个白天,多少个夜晚。这里的每粒砂砾,都记载着他们的情,他们的爱。如今,她就让他对这片岗子起誓,对那慈善的二奶奶神灵起誓。
   她跪下了,虔诚地祈祷,祈祷他那刻骨铭心的爱,祈祷他那海枯石烂的爱。
   他诅咒着,咒诅谁变了心,就扒了谁的皮,抽了谁的筋。
   她相信那灵验的二奶奶,相信那缠情的沙岗子,相信了他那颗虔诚的心。
   她走上去,扶起他。他问:“信了吧?”
   她“嗯”了一声,双手抓住他的脖子,充满柔情地说:“小宝,叫我声姐姐。”
   他于是就面对着她,甜甜地叫了声:“莲子姐。”
   “哎——”她贴近他的脸,蓦地亲了一口,他就势将她紧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紧紧的。
   清澈的月光,洒向那片沙岗子,秋风清凉清凉,从不远的枣林里携来阵阵甜香,月亮晕醉了,星星晕醉了,整个大地都晕醉了。
   那个圣洁的夜晚,天空没有一丝风。
   是的,她从来不后悔那夜晚,尽管他回到了戏团子里,半年都没得到他的音信,她也没有怀疑过他。后来,身子实在遮掩不住了,她就觉得他该来个信,她也该告诉他自己已经怀上他的孩子。
   她去找了他教书的老子,想弄清戏团子的去处,没想到那老东西当面羞了她一通。得不到他的音信,她那时才感到胆怯了。
   “做了吧,他不会来了,听说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父亲又一次劝她。
   她却始终相信,他会来的,他会来的。她忘不了那个虔诚的夜晚。
   她等待着,等待着,任凭一双双刺心的白眼,一口口呕心的唾沫,她都不在乎,直到那辆缀着红“喜”字车,停在她家门口时,她才从梦中惊醒,呼唤着,“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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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讲述了一位叫莲子的纯洁姑娘与在剧团工作的情人小宝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由于小宝身为教师的父亲反对,两个人没有将婚姻确定下来。一次约会小宝对天盟誓后,莲子将自己的身子给了心爱的小宝,后来莲子发现自己怀孕了,却联系不上小宝,去学校找小宝的父亲打听小宝在那里演出,竟然受到欺负的羞辱。后来莲子生下一个儿子,在父母的劝说下将儿子送人了。一年后小宝巡演回来找到莲子,将他一年来写给莲子的被父亲截留的数十封书信摊在莲子面前,要带莲子走,然而木已成舟,链子已经被父母打发嫁了一位丧偶的男人。转眼二十七年过去,儿子水生已经成为一名人民教师,这些年来,莲子一直在寻找儿子,在儿子读幼儿园的时候见过一次,最近莲子两次去儿子所在学校求见儿子,开始儿子没有接受莲子,最后终于被妈妈的真情感动,哭喊着去追刚刚离开学校的妈妈!小说从莲子去学校见教学的儿子为主线,回忆了她未婚先孕生下儿子的凄婉故事,结构严谨,情感真挚,故事曲折,温馨感人!力推佳作!【编辑:梦锁孤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81400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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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9-08-05 20:14:03
  小说从莲子去学校见教学的儿子为主线,回忆了她未婚先孕生下儿子的凄婉故事,结构严谨,情感真挚,故事曲折,温馨感人!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2 楼        文友:陆屿璠        2019-08-05 22:39:42
  未婚先孕的女人,即使拥有一颗美好的心灵,也免不了要遭到世俗的唾弃。故事情节曲折,人物描写生动,语言朴实无华,好文大赞!
3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9-08-16 09:19:00
  恭喜老师佳作获精,祝写作更上一层楼!
梦锁孤音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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