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拉在村庄上的绳(散文)
现在我低着头不说话,我就想着赶紧把手中的秧苗栽完,三夏农忙还有一堆活在等着我。就在紧赶活时,原本笔直的秧苗乱了阵脚,七倒八斜起来。
我赶紧丢下手中的秧棵,跑到田埂边将那根看似绷直的秧绳再拉直。其实秧绳也有它的难处,秧绳拉在细姐姐身边,她心中自然有个尺度,拇指与中食指在栽秧时,手腕在抬、压之间,正好是两株秧苗之间的距离,从左到右,六棵秧苗与目光对齐,随着脚步的后退,横竖依靠,彼此支撑,可遇上春大姑的那就是另一番情形,即使那根拉得绷紧的秧绳直直地在身边也形同摆设,栽出的秧苗犹如蛇游,以后灌溉、施肥、打药就要费好多力气。秧绳是最纯真的见证,栽在地里的秧苗就像孩童竖起的指头一样齐整。
秋分时,那根绳拉在新收的稻田里,齐茬茬的稻根有根绳拉着特别地显眼,浸泡一夏土地的水,等待锹入墒成里汇集一起;大寒时,一片空地被四角的红绳圈着,隐约中四角的桩还在,清晰的红绳颜色淡了许多,有的被风吹雨打得断了弦。
村东首的根哥银弟是一对卵生兄弟,根哥成天闷声不响地埋头干农活,银弟整日就是马马虎虎地混着日头。就在银弟焦头烂额时,根哥冷不丁伸手帮了他。有一天,哥嫂遭遇沼气窒息而去,留下一对年幼的儿女嗷嗷待哺,生活原本很拮据的银弟毫不犹豫地把孩子领回家抚养成人。
村庄里的那些事默默地发生着,只是有一些你看得见,有一些你看不见。一根红绳,让村庄里谁家娶了媳妇回家,媳妇传承婆家的好家风。而媳妇不能融入婆家的生活习性,一点芝麻大的事很快会传到自己的娘家人耳朵里,正是好事不出巷,坏事传三庄。谁能分清楚娘家与婆家有啥不一样,就像村庄里的炊烟一样,出了自家的烟囱,很快就和村庄其他人家的烟融和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家烧的稻草、谁家烧的麦秸了。
那根很细的小绳就拉在村庄的边上,四角被用红布包裹的桩拉着。绳内是村庄里最勤劳的根伙准备建房的土地,绳外是基本靠天的明仔的承包地,杂草比庄稼高半头。我在村子里走着,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些绳内绳外的样子。
绳不只是拉在村边,麻雀兴高采烈站在绳上传递着村外的消息,淘气的青蛙把它当着跳高的栏,“扑通、扑通”地从绳边跳过来跳过去,一副征服的神气样。绳最怕是遭遇村里的小孩子们,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扯断做玩具再说,剩下的两头绳在风中无奈地飘曳着。拉在村庄里的那些绳让我记着,所有曾经发生的事,我都会记着。
绳还可以拴、系、扎等等,满满的庄稼装满了蛇皮袋的时候,拿什么来将它运回家。牛趁我不注意时肆意啃吃着路边的庄稼,于是让我想起了绳。
前些天我回到乡村送别远房亲戚,孝子贤孙们身着孝服在亲友答谢的时候,我看到系在孝子腰间的那根草绳,有些松动时提醒他,父亲赶紧走过去纠正,不许继续扎紧,早丢早了,丢了悲痛就会减轻许多了。
对着那根草绳,系住悲痛,拴住亲情。绳不是人,人却似绳,这扎的道理就深奥了,怎不令人感慨?
于是我的脚步就迈不动了,干脆在码头边坐下来,直至整个人被稀薄的炊烟、渐暮的夜色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