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便道，那就让对方把合同寄过来。总之，一定得有合同。接着，那年轻人又指着墙上的告示，告诉我，对于像我这样的情况，该通过何种渠道让对方把合同寄过来，什么＂让我先得去趟市劳动监察部门＂、什么＂由市劳动监察部门出面，通知那家劳动派谴公司的北京总部＂、什么＂得先对那家派谴公司进行申诉，而非对那家网约车公司＂等等。那年轻人摆出专业人士的口气和桇子，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
　　 我听得稀里糊涂，暗自叫苦，心想，这得绕多大的弯子，搞得有多复杂！我越听越沮丧，也实在没再有兴致听下去，＂总之，得先要有合同。你先去把合同拿过来。＂那年轻人终于说完，算是尽了一位从业人员的告知的义务，接着，那年轻人看了看我，就进了办公室。
　　 我木然地站着。没再跟进去。情况已明摆着，看那年轻人的态度，我意识到就算再进去也无济于事，除非你的手头上有份合同，不然，人家就拒绝接手你的案子；就算想帮，但没有合同，人家也无能为力。可是，要想拿到合同，不知又得耗去多少的精力和时间，这些光想想就让人感到了烦难，而且最终能否拿到还是个未知数，而且就算拿到了合同，也得对那家派谴公司进行诉讼，可自己根本无意针对那家劳务派遣公司。昨天的投诉已不如人意，今天的申请仲裁的结果竟更加糟糕更让人失望。
　　 退却犹不甘心，继续抗争却充满了艰难。我感到了疲惫和茫然。
　　
　　 十三
　　 我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又无望地看了看墙上的告示，然后甚不情愿地朝楼梯口走去，但又不想就此离去，遂一边拖着步子一边瞧瞧走廊旁的另外几间办公室。我在找是否还有別的门路。
　　 快到楼梯口时，我注意到有间办公室的门边上挂着块法律咨询的牌子。里面有人在向一位女工作人员寻求咨询。虽然之前在上楼时，就已经看到那间办公室，但当时一心想着劳动仲裁，便没在意。此时，似乎己走投无路，便想道，是否要进去咨询一下，即便咨询的结果仍无法挽回局面。犹豫一下，一股执念终驱使我走了进去。
　　 我先在靠墙处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等。等待的过程中，我一边听着那女的耐心地为一位求助者解答问题提供建议，一边整理下思绪，想着该问的问题，确切说在想到时候该怎样提问才合适，好让自己从那位女律师处得到切实的帮助。对我来说，现在所面临的困境在于手头上没有合同，且在属于劳务派遣的情况下，能否申请劳动仲裁，从而对另一家被派往的公司进行申诉？可我又担心到时候那位女律师仍会给出让我失望的回答。而且我还生怕在咨询过程中，那位女律师会问起我被欠了多少工资。虽然这个问题己被问到过几次，但我仍有些不好意思回答。经历了这两天的遭遇，我已明白涉及这种拖欠工资的事，不管是去投诉还是劳动仲裁，或找媒体反应，你跟人家讲什么＂捍卫劳动权益＂那套大道理没用，人家才懒得听你讲这些；人家只在乎你有没有合同？被欠了多少工资？就这么简单。若情况属实，符合条件，就出于职责，帮你去要；若不符合条件，即便情况属实，你亦只有另想办法。
　　 想到可能会被问到所欠工资的数目（且认为这难以避免），便挠乱了我的思绪，令我有些不安起来，从而没法集中注意力来想该问的问题，何况，我的注意力又不时地受到眼前那位女律师和那咨询者之间对话的干挠。
　　 那位女律师和那咨询者之间谈了有一阵子，我也坐等了一阵子。这般等待又消耗了我的耐心和信心。就算咨询了又能怎样？情况已明摆着，结果还不是一样？这样想着，我便有些坐不住了，欲起身而去。但却又没起身，只是犹豫不决。后来又进来一位咨询者，坐在了我旁边的椅子上。我便只好耐下性子，继续坐等。
　　 我已无心思考到时候该如何提问，反正我己清楚自己所面临的问题就那么回事。我索性听起那位女律师和那咨询男子之间的谈话。
　　 从听到的关于那位女律师为那咨询男子所提供的回答中，估计局面似乎不利于那男的，若走司法途径，那男的很可能会败诉。那位女律师给了如是明确的答复。
　　 那男的己无问题可问，所得到的结果又令人失望，那男的只好站起身，怏怏地出了办公室。
　　 我坐到了刚才那男的坐过的位置。那女律师让我先登个记。我照吩咐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身份证号及手机号。那位女律师将这些记在了登记薄上。
　　 那女律师仍保持着耐心，礼貌地问我有什么需要咨询。
　　 一下子，我竟不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或许，是＂咨询＂这一无奈之举已让我丧失了底气，而不像先前或＂投诉＂或＂劳动仲裁＂时，怀着希望和目标。我遂感到了些窘迫。我力图重新清理思绪，但在道出自己的处境和问题时还是有些条理不清，至少，那位女律师听来觉得如此。
　　 不过，那女律师针对我的咨询，还是给出了回答，而那答案就跟我己听厌的那些回答如出一辙，＂一定得有合同＂，＂而且先得与那家派谴公司交涉＂等等。
　　 即便预感会有这样的结果，但那女律师的回答仍使我再次地感到了失望、挫败，且因暗自担心着那女律师会问起自己被欠工资的数目，以及因丧失了底气和目标而导致的愈益窘迫，这一切使得我原本想说的话变得了支离破碎。我草草地又问了几个问题，那女律师给出的答案仍是我极不想听到的。我已无意坐下去，于是突然间，我决定了放弃，不再投诉，不再要求仲裁，不再继续抗争，而那股＂要捍卫自己劳动权益＂的执念亦渐渐化为了乌有。
　　 哦，我知道了。这样说了一句，我便心灰意冷地站起了身。
　　 那女律师看着我一一我想自己脸上肯定是一副漠然的表情一一感到了些困惑和不满，便道，我还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确实，这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这条维权路上到底想要得到怎样的结果？我甚至认为自己现在再坚持下去是否固执？是否在无理取闹？因为：那家公司己同意要支付你工资，你再折腾，岂不徒劳？再则，你这两天来的折腾不也是因那笔工资而起，现在，目标其实已达到，你还想要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跟那女律师道了声别，便仓惶地出了办公室。
　　 我仍逗留在走廊上，确切说是待在之前进去过的那间监察仲裁的办公室的门口。怀着失茫，负着疲惫。
　　 从咨询办公室出来后，我不得不想到再进一趟那间监察仲裁的办公室，但到门口，却止了步。我想，到了这般地步，继续折腾己无意义也无希望，而好在那笔工资似乎有了着落，不如就此罢休，去要了那笔工资。或许，所幸如此，才迫使我终于放弃了继续奔波、抗争。但让我矛盾为难的，是该直接去那家公司要工资，还是为确保起见，拉下面子，找那个所谓的徐老师的年轻人问个清楚？当时因意气用事，未向那年轻人问明情况，现在再进去，怕又遭对方鄙视。当然，要是那个所谓的徐老师的年轻人当时的态度好一些，我也不会那么冲动。我感到自己仿佛在茫茫大海上漂游挣扎了数日，到头来，虽然未达到理想的彼岸，但总算漂到了一块濉头，便狼狈地爬了上去。
　　 踌躇再三，我还是硬着头皮，重新进了那间监察仲裁的办公室，找那个所谓的徐老师问明情况，那年轻人只说了一句钱已经给了，便显出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我没再理会，匆匆出了办公室，然后就赶去了那家网约车公司。
　　
　　 十四
　　 到了那家网约车公司所在楼层的走廊。那公司的门虚掩着。一个礼拜前，就押金拖延一事，来这家公司，向那姓孙的当面质问后，原希望不要再来。谁想今日又过来。但愿这是最后一次来这家公司。
　　 我鼓了鼓气，推开门走了进去。进去后，准备往左再进那间管人事的办公室找那姓王的（因为之前都是由那姓王的代表那家公司出面应付，再则我亦实不想看到那姓孙的）。那姓王的正在右边另一间那姓孙的办公室，那姓王的隔着破璃墙，见我来了公司，便从那姓孙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我透过玻璃墙，也看到了那姓孙的，但表现得视若无睹。那姓王的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我。那姓王的告诉我，工资己打进我的银行卡。我听了，终于舒了一口气，且两日来所遭到的沮丧失落以及疲惫亦一扫而空。那姓王的还为公司的行为而给我带来的麻烦，表达了歉意。言辞上显然与昨日在通话中相比有所变化。
　　 既然工资己入卡，我就没必要久留。跟那姓王的聊了几句，我便离开那公司，又赶去了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处查询。果然，原本余额为零的卡里出现了一个不到百位的数额，这就是我那一天的工资。但不是双倍工资。但好歹已拿到工资，我便亦接受了这一数目，总比没拿到一分钱要来得强。这般想来，我便甚至认为自己之所以能拿到那笔工资，除了两日来奔波力争外，还多少靠了些运气，即庆幸于那家公司承认与我有过劳动关系，并出于种种因素，很快付了我这笔工资。要是那家公司非要与我硬扛下去，依我两日来所遭到的困境和踫壁来看，我想，结果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至于那笔钱，那家公司是何时打进我的银行卡，我猜想，很有可能是在昨天下午，那位管人事的姓王的负责人，在跟我通完电话之后。只可惜我未开通银行的短信通知，且当时正在气头上，只想着继续抗争，就没去银行査询。如果知道那笔钱已在昨天下午到账，便也会免去了今天的奔波，即便，那笔钱实际上仍出自那姓王的垫付。
　　 是的，当那姓王的告诉我，工资己打进我卡里时，我没问，那笔钱究竟是公司给的还是那姓王的垫付的。但觉得这家分公司是不太可能在这时给付我这笔工资。这家分公司每月的人员工资及业务提成，全都由在北京的总公司根据每月的工作时间及业绩的数据记录来发放。那天没有我上班的后台数据，且那姓孙的又没有向上面汇报情况，自然，上面就不可能发给我那一天的工资。现在总算发给了我工资，却不知这笔账最终会算在谁的头上？但到了这般地步，我已无心去追问那笔钱的出处，我就当那笔钱是那家公司应给付我的工资。不过当时，我还是跟那姓王的提起了昨天拒绝接受由他暂时垫付工资的原因，＂冤有头债有主，这公司不是你开的，你也是来这里上班拿工资，再说这事跟你没半点关系，我怎么可能让你来垫付给我工资？我要是拿了，是在贬低自己！＂我说得振振有辞。在昨天我确实那么想，但现在当着那姓王的面，我己不清楚是否还那么想。那姓王的听了只笑笑，应和了一声。